于是他跟着行乐,行乐跟着池子磬,浦弦为了主人干了许多杂活,可也始终不敢离得太远,就怕池子磬清醒时找不到人。
多年的习惯让池子磬就算是在濒临崩溃时也依旧遵守着自己规律的作息,浦弦坚信着这一点,于是在某一日早上——还远远不及天亮的时候,他独自出门去办一些私事。
行乐并没有跟上他,自然也不知道浦弦在那时究竟去了何方,但留下的人更吸引他,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门从里边被推开了,池子磬顶着一头乱发,穿着整理过的外衣走了出来。
本该睡觉的人却清醒着,完全不如浦弦认知的那样,他站在这里已经算是一个意外。池子磬的眼神中没有半梦半醒的混沌,反而是清澈坚毅,就如他过去一样,从眼底之处就散发着信任和可靠的气势。看他如今的样子也不能与前段时间的委身恳求相碰上,是叫熟人看了也会惊异是不是本人的程度。
他恢复了?他从自责里脱出了?
倘若池子磬在这时走回了旁人认为的正道,恐怕也不会有之后的乱局,林念隐隐约约像是要记起什么,但眼下只能先让行乐跟在身后,一边看着一边回想了。
池子磬并不是空着手出来的,他的外衣很大很宽敞,就算是池子磬肩宽的体型穿着,前胸之处也有着余裕的透气空间。平日池子磬当然是会包得严严实实,但今日似乎并不可行,他明显是在胸前藏了什么东西,因为那处的衣物正奇怪地隆起了一个小鼓包。
行乐撤退在稍远一些的距离,待到池子磬走近时,林念抓紧机会紧盯一处,终于发现被池子磬藏着的是一卷竹简。
就算是在二十多年前,人们写字也已经惯用了宣纸,竹简一度变得十分罕见。而林念是看见过池子磬写字的,他因为手上的厚茧太多,控制毛笔的力度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因此别说是写竹简了,就算是普普通通写在纸上也是提不起兴致的。
那这竹简有很大可能就不是他的,竹简是别人的,上面的字也是别人写的。
池子磬一直揣着这卷竹简往狭隘之处走着,他穿行过夜晚的街道,来到后山一条溪流边上。他无视了满地的坚硬小石,也没撩下摆就这么粗糙地盘腿坐下,紧接着他拿出了竹简,横置于腿上摊展而开。
突然林念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动,也就是在这时,林念想起了行乐很久之后会说的那句话……
“瞒住亲友偷偷向浊灵请教,你的师父俞放知晓你如此成就应当也能含笑九泉之下了吧?”
师父?俞放?俞放已死,这卷竹简是俞放的!
难怪……难怪……
林念真想咬自己一口,这竹简确实眼熟,李郎伪装成俞放那会儿,他的屋子里可几乎全是一模一样的竹简啊!
他从哪里得到的竹简?是自己偷拿的,还是李郎……
他得到竹简之时,俞放应当早已死去,所以他只算是拜了竹简为师,要说起正经的,俞放根本不能算是他正儿八经拜过的师父。
林念偏头看着行乐的表情,对方躲藏在阴影之中,双目从明月中吸取着冷意,在无人注意的偏角闪着狡黠的光芒。林念知道这眼神,倘若行乐之前对池子磬只算是拥有了一半的兴趣,那当他看见向来自敛正义的池子磬慢慢将边界拓宽到了恶一边的领域,那种消失已久的落井下石又重新唤醒了行乐骨子里头的捉弄和猖狂,这是他出手的前兆……就向当时他对林汉霄那样,那份突然升起的兴趣与关注,最终会催使孤傲与独身的行乐自觉地走到对方面前。
行乐与池子磬的当面对峙是命中注定的、无法变更的,林念这次不用试也知道,自己必定是有心无力的。池子磬手指抚过竹简,指尖的微凉无法影响心中的火热,他正逐渐进入自己的状态,现在即便行乐冲出来跳到他面前,恐怕他也无法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只不请自来的跟屁虫。
无法拥有真气的行乐永远也不能感受到,面前的池子磬看似平静地端坐在原处,可身旁涌动的真气和浊气,两股力量相互交织,稍有一些曲折就会将周围引导向两种完全极端的结局。
附近将百年之内无浊灵敢来放肆侵袭。
或者是……
方圆五百里地的所有浊气将会被吸引而来,于此时此地结成普通侠士束手无措的强大的浊灵。
这一切都得看池子磬手中的真气和浊气哪一方更为优异,唯有克制、优胜的那一方,才能主导接下来的走向。
池子磬不断用双手比着结印,那是竹简中用文字表述过的手势,但因为没能亲眼见过,理解和实践都比想象中要多花些功夫。池子磬先是试了几次,期间真气和浊气确实比以往交织地更为猛烈,多少有点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可这样的状态在池子磬身上无法保持平衡,随着池子磬面容越发严肃,气息间激烈的争斗似乎也在慢慢执行“休战”的口令,逐渐变得毫无特色了。
池子磬的动作先是维持着举臂的姿势停止不动了,紧接着似有觉察,慢慢放手搁在两边的膝盖上。
他当然无法从俞放的竹简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的是复活死人,而俞放想要的却是改造自身。
那最后一点点的星光从池子磬的眼眸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