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叙。”谢云舟道,他笑意吟吟:“可以这么叫你吗?”
符叙对于修士的情感感知十分敏锐,他轻而易举看出,谢云舟的笑意未达眼底,但他目光却忍不住被他抓住,符叙抓着谢云舟的手,轻贴在自己的脸侧,道:“可以。我说过,我喜欢你。”
谢云舟的手顺着符叙的脸侧下滑,停在他的下颚,像是逗狸奴一样挠了挠,符叙的眼眸微微眯起,重新抓住谢云舟的手,道:“好痒。”
灵兽化形的只占少数,现在蹲在他面前的符叙抓着他的手,像猫狗一样蹭着,看着并未与人间尔虞我诈的心思较量过多少回,但是谢云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化形成成年男子,想来年纪也是旺年,修为也恰是巅峰。
“你常年在云山的云海,能告诉我,云山这二十年,都发生了什么吗?”谢云舟循循善诱。
“人间鸿历十九年,我被娆玉带上了云山,将我镇在了云山的云海下,云山山主和娆玉,一齐在我身上下了两道禁制,要求在云山有难的时候,我必须到。”
谢云舟坠入无望渊是鸿历十八年,他与螭龙正好错过。
“然后我就在云海底下,打了十几年的盹,看着栈道上的人套好绳索,往下边一箱一箱挖着明月石……”
“再到后来,就是今日,那个身上有怪味的男弟子,突然闯进了禁制,说螭龙的护心鳞相比明月石,更有百倍功效,求我,我不给就动手。”
明月石?
谢云舟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明月石稀有,是因为它们不仅不可再生,而且凤毛麟角,大多凝结在洞天福地,举世独珍。在他没有拜入云山时,人间洛城的谢家,明月石也不过只有二十几颗,都拿来给谢云舟养身子了。
后来在云山,点通境往上的修士,最多也只能拿三五颗。
在他离开云山之后,为什么可以接连不断挖出一箱一箱的明月石?
如果底下真的是什么洞天福地倒可以,但最大的可能,挖出来的明月石,就是聊城江家那些没有灵气,需要用人的尸气怨念来养的石头。
他问:“他们是从何处挖到那些明月石的?”
“春池,你为什么不问,闯进云海的那厮究竟有没有抢走我的鳞片?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符叙打了个岔,绕开了话题,“如果你喜欢我,那情人之间,不该嘘寒问暖吗?”
他伸手撑着竹榻,站起身,遮住了外边的白雪天光,在谢云舟面前投下一片浓黑的阴影,说:“春池,你哄哄我,我就告诉你。”
背光处,符叙的神色晦暗,金黄色的竖瞳却璀璨亮起。
这头螭龙,远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单纯。当他明白谢云舟想要追查明月石之后,立马以此作为交换的条件,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似乎也重新把谢云舟放在了弱势。
他俯下身,挨着谢云舟攲斜的身子,用手轻轻拨起一缕谢云舟的长发,话语暧昧:“我也很好哄的,春池,你像鸟儿一样,啄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符叙的目光肆无忌惮在谢云舟眉眼流连,从微挑的淡红眼尾,再到颜色有些浅淡的唇,还有纤长的脖颈,再往下,两边的衣衫弧度往内掐出一截细瘦的腰,像是雪地里一株沾了春水的嫩桃花,他越看越喜欢。
如果不是如今二十年之期还差个末尾,他当初应该直接将谢云舟掳回到洞府藏起来。
谢云舟道:“你不告诉我也无事。”
底下的禁地,他自己也能走一回。
符叙看着他本来就没到眼底的笑意,像是潮汐一般退去。
显然,这还并不能是与谢云舟谈要求的条件。他连忙道:“我告诉你!”
“每隔数月,就会有一批云山特制的工傀,从栈道架着梯子向下,交替轮岗,挖出明月石,我在云海底下的行动范围受限,探不到他们去了哪里。”
谢云舟垂眸思忖,果然还是要他亲自下去一趟。
符叙趁他失神之际,猛然低下头,轻咬上了他的唇角,再擦着谢云舟的唇角轻点而过。
符叙笑道:“春池,我很开心。”
他似乎是怕谢云舟动怒,蜻蜓点水一吻过后,就匆忙化作流光离开。
在没了符叙遮挡后,谢云舟才注意到,院前长廊,竹木门庭前,尘见月像往昔守夜一样,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谢云舟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动了。随着他走动,原本落在他肩上的桃花瓣飘落。
他将拿来的白色毡篷和素白色内袍叠好,放在一边,开口道:“沧浪峰虽然桃花处处,但是风雪还是冷肃的,多加衣物为好。”
谢云舟轻轻抹过被符叙啃咬过的嘴角,尘见月立刻拿了个帕子,替谢云舟轻轻擦拭着。
“尘见月,你当奴才,是当上瘾了吗?”谢云舟问。
他当谢家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时,身边千挑万选出来的仆人,都还没有尘见月会看脸色。
尘见月轻轻擦着他的唇角,似乎要擦拭净所有,后来,才轻轻说了一声:“毕竟二十年。”
毕竟二十年。二十年。
他在无望渊二十年,尘见月作为一个灵奴,看清了他所有卑弱不堪。
在皮肉被黑雾侵蚀成脓肉的时候,谢云舟让尘见月每日打水来与他擦拭,无望渊日夜不分,无情道道心跌荡,他也曾失控抱着尘见月,哭着与他讲,他想起未曾拜入云山时,在他南边的屋子窗边,可以看到从檐角穿过的半株碧桃花。
在他眼里,尘见月作为抱剑灵奴,已经像是一个旧器物用出了感情。
只要尘见月还是个没有恢复神智的灵奴,谢云舟可能会一直带着他。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却告诉他,那二十年,都是他装的。
他竟然二十年没有发现异样。
二十年陪着他的人,居心叵测。
此刻尘见月竟然还有脸说“毕竟二十年”?
谢云舟久久凝视着尘见月的脸,有些恶劣地想,右脸还有自己刻着的桃花,只是不知道,剑尊在被自己黥面的时候,究竟是屈辱多些,还是愤恨多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