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无垠的绿林,树木枝叶繁密高耸。林中深处一隅,树枝渐行错落,徒留一方天空,宛若一口大碗倒扣,可见晴雨。
接连下了十来天的雨,近些天好不容易才出了个大太阳,渐渐除却林中湿气,未被树枝遮挡的泥泞道路慢慢被晒干。道路两旁从未被人踩踏过的草地一片青黄,就像一张两色相间的大地毯,铺在大地之上。
日落月出,难得出现的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中,淡淡的光洒在那一所三室一厅的竹屋上。
一名男子身着玄色窄袖衣裳,坐在堆着各式竹制品的小院落里的石凳上熬着药,拿着蒲扇的手微动,神思却是飘到了远方。
半月之前的那一个雨夜,她为何会身负重伤地出现在那条湍急的河流之中?按照那条河的地势朝向来看,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通向修罗王宫之内,而在救下她之后,黑鬼卒便再也不曾出现在修罗宫。这到底是巧合,亦或是其他?
又为何,她会在小产不久,身体尚需得到休养之际,受伤落入水中?这点本是不用想,王宫之中定然有要迫害她性命的人,所以她才会拼尽全力仓皇逃出吧!
有些问题,不该问,也没有答案。
耳郭微动,神思回收之间,拿着蒲扇的手依旧煽着轻风,另一支手已然握住了一把匕首,只要他一个动作便能击中目标。
“初空在想什么,那般出神,”安古扫了一眼默默收起匕首的手臂,视线复落在那道缓缓回转的人身上,调侃道,“连我站在这儿有些时候了都没有发觉。”
安古身穿一袭极素月牙白,出挑的身材,收紧的袖口,无法掩盖的与生俱来的冷冽气质。尚未完全恢复血色的苍白脸庞,精致绝伦,仿若是从仙气氤氲的山河之中步出的病美人,意外地吸引住他的目光。那件衣裳是他自家里带来的,本来是为少主准备的,没想到今日,却是用在了他人身上。若是她未曾受伤,导致身形清减了不少,应该会很合身。
“我在想,你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后,下一步,会做什么。”温和的目光停留在安古脸上,注视着她的双眸,就好像一束柔光里带着一点锋芒,欲要深入地剖析她的思绪。
林中深处的独栋小竹屋,居家用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一看便知已在这里生活有段时间。只是这林子毒蛇猛兽之多,却未曾看过一头半尾靠近此竹屋,且还能在这林子里与街市来回自如,也可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她是有那么一瞬,想要试探试探他身手,挖掘他的底细,但转而一想,她此番难得捡回一条命,已然孑然一身,他是谁,有何目的,要做什么,与她又有何关。
安古莞尔一笑,打趣道,“我岂会伤害恩公性命。恩将仇报这事儿我古争可做不出来。”她低首,目光停留在袖子上,伸手缓缓抚过。纯白的丝线中夹着一根金色的线,它穿梭在月牙白的上乘锦缎上勾出精美的绣图,若隐若现的金色浮动,衬活了绣图,彰显低调奢华。
初空见安古面露喜色又如此直言,当下放开警惕站了起身,俊雅的面上微微一笑,“这可不好玩。”有防备之心这是谁都会有的本能,只是如她这般慵懒随意,似乎倒是他多心了。
“如此上乘的月隐云锦给了我倒是可惜了。”安古放下手,抬眸看向初空。
她识得此布料。难怪了,刚刚那一瞬穿透他脊骨的杀意,想来是欲要刺探他的底细。初空侧眸看向修罗宫的方向,微噘着嘴点头暗衬,王宫之内的某个人,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而那个他,或许就是伤她最深的人。
“既然接受,又何来可惜之说。它刚好存在,你刚好需要,物尽其用,便是它存在的意义。”
安古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自身,“这倒也是,我很是喜欢,谢谢你。”
“喜欢便好。”初空默默地看着她片刻,才吐出这么一句话,随即转身查看药罐里的药,“还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从她不再多做休养地穿上这一袭衣裳开始,他便知道她有话要对他说。
“是的,我想说,我该离开了。”安古没有犹豫,开口说了一早便已经决定的事情,“打扰了你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每一日悉心照顾,如此尽心尽力让我心中既感激万分,又很过意不去。他日若是有机会,我古争定当报这救命之恩!”
自她醒来之后,曾坚持自己换药,可伤在背部确实不易上药,无奈之下,只能重新接受初空的好意,硬着头皮继续让他帮忙换药,好在后来慢慢地习惯了那极度不适的尴尬气氛。
初空伸手比说“不用”,目光牢牢锁住她,最终道,“可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平和的语气之中夹着明显的担忧。只怕病气未祛又入骨髓,要再恢复到以往的体质怕是难上加难。
“没关系的,我可以。承蒙你的照顾,还如此担心我。”安古的肩膀忍不住轻轻地往后动了动,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奇痒无比又不能抓挠,这种小毛病倒不如一开始的刀伤来得痛快。
“若是心中觉得过意不去,你大可继续留下休养,我初空不差你一双筷子。”
“自然是因为,我有比休养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背上的剑伤再深也不过是她可以承受的皮肉之苦,都不及小产不久便在冰冷的河水里面泡来得严重,只怕已经落下了难以祛除的病根。比起这身子,寻找身世的真相更重要,否则她一辈子都要活在没有自我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