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弦月也支持这想法,但是路上九十九道关卡,才第三道她就给你扔在那里自己逃了,果然女人靠不住。”
“你很厉害,闯到第八十九道,已经是遥遥领先,刚要得意,即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去了凡界。”
“白闯。”
“你觉得离谱,换谁都觉得离谱,大乘期修士才劈这么多道雷,而你修为还远远不到!”
“凡界就凡界吧,虽然灵力魔气少了点,但相比阴森森到处腐臭的魔域,你还是更喜欢凡界。你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养伤,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心灵手巧的姑娘。”
“姑娘是位绣娘,长得像你姐姐,你一眼就喜欢她,所以缠着她。”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花弦月待久了,你随便眨眨眼别人都觉得你是在勾引人。绣娘喊你娶了她,你想了两秒,果断提刀砍了人双臂。”
“你是不可能和一个没灵根的凡人在一起的,她短寿你长寿,她死了,你大仇未报不能生殉,但偏偏魔物最长情,你会活得极其难受。所以你取走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双手,打算余生拿着两条血淋淋的断臂睹物思人。”
“你和你表兄很有缘分,孽缘斩不断,你才干一件坏事就被他遇个正着,他看到断臂的绣娘简直要气疯了,一直追着问你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姑娘下手?”
“真是的,还能为什么?因为你是魔头,想干嘛干嘛。”
“你受伤敌不过他,被他逮住,他逼你在百家仙门面前认罪伏诛。”
“诛仙台上,全部人站着,你跪着,是个东西都能上来扇你两巴掌,踢你两脚,吐你几口唾沫,骂你几句。”
“憋屈。”
“非常憋屈。”
“你恨死你表兄了。”
“继坤最好的地方在于有实权,他动动嘴就放你跑了,你这次化悲愤为动力,一举闯下剩下的十关,魔神剑近在眼前,你欣喜不已,颤抖着手刚要拔剑,一柄剑飞过,直接把你心肺都捣烂了。”
“原来继坤一直偷偷跟在你身后,修为比你高太多,你毫无察觉。”
“说什么师徒俩统一仙魔两域,他就是想分个化身,自己统一。”
“继坤反复鞭尸,生怕你活过来,又舍不得你血肉的复生之效,血拿小罐头装着,肉切成许多块冰封,分散在各地。”
“至于神魂,他拿捕魂笼,让你去受十八地狱酷刑,拔去舌头,剪去十指,背扎铁刺挂于树梢,孽镜照残躯,入蒸笼,抱铜柱,赤身爬刀山,裸体上冰山,下油锅,入牛坑,受石压,被舂臼,血池沐身,枉死无回,凌迟肢解,火山炙烤,石磨之压,刀锯之割,真是爽——透——了——”
“你的神魂一下子便残破了,后自赤魔之地的熔浆中醒来,躯体重塑,继坤的冻干肉和血饮料即全部腐坏了。”
“眸子变成血色,后来几十年都无法变回去,熔浆里吸收了不少力量,实力大增。”
“你残破得连情绪都感知不到,没怨怼,只知道魔神剑是你的,必须得夺回来。”
“魔神剑出世千百年,一直在那里,等待有缘人。不乏许许多多修为强劲者,但他们都没闯到最后一关,你闯到了,所以那必然是属于你的东西。”
“而继坤偷了它。”
“你的实力仍然不够杀继坤,因为整个仙门百家都和继坤沆瀣一气,你大肆屠杀魔物,小城一城一城地灭,大城也一城一城地灭,魔物里,鲜少有你的对手,你短短几日内便臭名昭著,魔族皆闻你名丧胆。”
“几月,你将整个魔域屠戮了一大半。”
“满一年,几大城已经不剩几个了。”
“第一城城主向你献上宝物,以示臣服,宝物是面镜子,名为妄念,是你获得的第一件神器,恭喜恭喜!”
“回魔域后,花弦月取代姘头当了九十九城城主,她欢欣雀跃,主动前来祝贺你,同时献上自己全部子民的性命,求你饶过她一命。”
“而你其实只记得同花弦月同行过一段路,她为自己提供过帮助,并不怨恨她,还让她做了第一城的城主。”
“你给魔域搅得天翻地覆,却不欲当魔尊,挥挥衣袖,跑去寻继坤。”
“继坤主动把魔神剑给你,告诉你,你闯大祸了。”
“魔族与仙族之间存在天地法则,此消彼长,物极必反,因为魔族几乎被你这么个魔物屠戮光了,现在赤魔之地的熔浆沸腾,疯一般造新魔,很多畸形的魔物可以轻易穿过屏障,去到各地。而熔浆有喷发之兆,浩劫将至。”
“你没多想,你觉得这事儿十分好解决,为新得的第二件神器取名‘问心’,握着它就去试刀了——魔域死了多少魔,仙域就死多少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你屠城被阻止,正道修士被你气得吐血。不过你觉得,既然不需要你解决问题,那你就不管了,打算去个什么地方睡一睡,却发现,忽然之间,整个世界,没有欢迎你的地方。”
“你被世界孤立了。”
“整个世界,没有人愿意和你说话。”
“你去了凡界,昔日爱慕的绣娘已垂垂暮年,正在等着办丧。她想要一件你绣的寿衣,你放下魔剑,用那双沾满无数腥臭血液的手,拿起绣花针,为她制衣。”
“你也终于找到睡觉的地方,就在绣娘的棺柩旁,睡了短短一觉。”
“真的很短,因为你已经睡不着了。”
“你发现其实你不能忍受被几界孤立,所以还是得想办法爬起来,去解决问题。”
“你去了赤魔之地,将自己从中获得的力量又还回去,办法简单粗暴,你就站在中心池旁,凌迟自己,肉长出来又继续割,一次次重复。”
“灾难平息,你觉得自己救了世人。”
“天道也觉得你救了世人,所以祂给了你一个神格。”
“你挺得意的,因为你还没有百岁,就已经有神格了,比你表兄还快,甚至比此方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快。”
“你以为自己又可以融入世人了,特意去仙域晃了一圈,发现还是人人喊打。”
“但你已经今非昔比,你强大过,你救世过,你还有神格了,手握魔神剑,你不畏任何人,你就喜欢去他们面前看他们恼羞成怒耍他们玩。”
“也是此时,不过短短两日,天道给你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你的神格碎了,连带着这么多年当牛做马、杀魔噬魔的修为,全部没了。”
“攻势立转,刚刚是你逗修士们玩,现在是修士们杀你玩。”
“你逃难一样逃到了人间,装作乞丐。你也确实很狼狈,就是个乞丐。”
“你以前挺爱干净的,但现在无所谓了,你觉得自己有些蔫吧,你有些自暴自弃。但现实不允许你蔫吧。”
“你已经装了瘸子,还把自己扮得足够丑,竟然还有色魔乞丐妄图侵犯你!你支棱起来,跟这乞丐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个凡人,必然是玩不过你。”
“除了这个乞丐,其它乞丐里,有很好的人。有一个乐天的老头,乱糟糟的银白头发,一口烂黄牙,天天笑呵呵的,小兄弟长小兄弟短,你的第一次,咳咳,交代在他手上。”
“但凡界日子难过,全国闹起了饥荒。你不想他们死,可你掌控不了天机。”
“你已走投无路,只能关上破庙的门,拿出刀子,割肉给一二十个乞丐吃。”
“吃了的肉很快又会再长出来,后来,大家不用刀割,一个挨着一个,来啃你的手臂,你心里做好了准备,以为他们会因贪欲而翻脸,赤着眼睛变得疯魔,打斗起来,争抢分尸你。”
“但没有。”
“竟然没有。”
“乞丐们从未如此有秩序,他们说,你是他们的天神,是他们的宝贝,你受苦了,受累了,若不是他们已经一大把年纪,必然会好好供着你,孝敬你,一辈子当你的尾巴。但现在,他们吃饱喝足,嘴上是生血生肉,一个个却不似恶鬼凶神,而似佛陀,笑呵呵地说,来世再报答小兄弟你。”
“你们活过了那场饥荒,唯一要死的那个,是见证了一切、快被吓死的猥亵过你的人。”
“他面颊青黑,嘴唇乌紫,双目圆睁,终于是被吓死了。”
“其他人皆因维护你的缘故而厌恶他,由是你独自去挖坑,埋他。”
“待你回来,乞丐们哭着喊着说大事不好了,拉你上街。”
“那个满头银发、始终乐呵呵的老人,脖子被长绳吊在马尾,纨绔子弟骑乘高头大马,模样神俊,将老者的尸体拖出长长几道血痕……”
“你疯了,杀了在场所有人,谁都没放过,包括那些同吃同住的乞丐。”
“他们不死于你手,也会死于这个世道。”
“你发现世界还是这个样子。”
“你也还是这个样子。”
“你隐姓埋名,变幻容貌,到处去游玩,临走将人全部杀死,更是人人喊打。”
“你都不需要找你表兄报复了,因为他自然会来寻你,整个仙道的人,都在缉拿你。”
“这下子真的孤立无援了。”
“长达数十年被人蹲守,没有人一个同你说过话,你突发奇想,收个魔头徒弟,一起作恶怎么样。”
“你骗婚人间的邵婉倾,不小心把人逼死了。”
“你依然这样孤单。”
“你开始疯了一般恨这个世界,如果有机会,你会毫不犹豫毁了它。”
“逛至鸣州时,你看到天空的裂隙,你血祭鸣州,拿魔神剑刺入其中。”
“没有人再对你说那句话,但是你知道,你闯大祸了。”
“他们好像动真格要杀你。”
“你不可能任着他们杀。”
“你去九阴界寻求同盟,那里有一位魔尊,不知道和你比谁更厉害。但他有几万个信徒,而你一个也没有。”
“你求他帮你。”
“他没道理不帮你,你说会当他的仆役,奉他为主,他会是魔界至尊,他都张开口,快要答应了。你都不知道你的身价有多高,你的臣服对一个雄性是多么满足虚荣心。他会在世人面前给你踩到尘埃里,欺负死你。”
“但出了一个意外。”
“你的小青梅阿雅,嘴上固守所执之道,立誓要杀你。实际上却为了你,孤闯九阴界,被魔物分尸而亡。”
“她死得好惨好惨,死前大叫你的名字,而你害怕,你不敢见她,你是天煞孤星,你怕害到她,你惦记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怕世人将你和她扯上关系……总之,你竟然没救她,呵哈哈哈哈哈!你听着她凄厉地惨叫,竟然没救她!”
“爱慕你一辈子的小姑娘,最后拿自己的性命,为你保下尊严和颜面。”
“但你彻底没救了。”
“你没忍住,把最后的援军——九阴界,杀了个精光。”
………
……
“……”
听自己的事迹,竟也如听一个长长的故事般。
曲欢哑声半天,说道:“伤害性挺大的,只是平铺直叙我的人生,对我伤害性就挺大了。许多我记不清的事,你们竟也记得。”
残魂已经同他融为一体,掌控着一些他潜意识里的记忆。
他脸上手上全是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弄的。他又缓了一会儿,试图反击。
“我只是天下为敌,我没你们可怜,你们遇上素不相识的我,原有美好的生活,平白无顾丢了命,现在我活着,你们死了,你们才可怜,我才不可怜。”
残魂看他依然面色苍白,得意至极,猖狂骄傲地桀桀大笑。
曲欢声音大了些,试图说服他们,“但我不是天煞孤星,我真的不是。我也不是没有人爱,我!我……就要有人爱了……”
残魂不理他了,依然笑。
曲欢唇微抿,不说话了。他安静半天,眼睛温热,一点点咧开嘴角,也跟着他们笑。
胸腔剧烈震动着,笑得喘不上气,仿佛溺死在无边的黑暗里,如竭泽的鱼,干涸了身躯,只余腮片抽动。
半天,被什么东西勾住手指。
垂眸看去,一枚戒指。
曲欢忽然就好想念秦肖肖,他觉得,他干嘛一直和这些残魂玩,就该早些去找姐姐玩。
找出早丢一旁的缚带,系在眼上,一个正当无比的理由就有了。
他整理好自己,跳下屋,站在空荡漆黑的街道上,忽然想到,残魂动不了他,但是动他弱得可怜的姐姐,轻轻松松。
他不会真的天煞孤星,害了姐姐吧?
他眼神转瞬又凉了些。
要是这些残魂敢不知好歹去动他姐姐,他不介意让大家再死一遍。
但就几步路,曲欢脚步又一次停顿了。
这一片的雷鸣声轰隆,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大,姐姐是世外之人,知晓前世发生过的一应事宜,会害怕他么?
她若是害怕,会抛下他么?
若是抛下他,他该怎么办呢?
他在她亮灯的窗下仰望,踟蹰不前。
望得太久,曲欢开始对这种忧虑的情绪感到陌生,眸子泛上茫然。
残魂还在吵,烦死了,他的担忧一点点变了质,他开始想不顾一切地向残魂们证明——随便证明什么。
曲欢怀着满腔恶意推窗。
***
屋内烛火温而暖,曲欢觉得是窗下的自己多虑。
他只是喊了一声姐姐,女孩立即红了脸,颤着肩,跪起身,搂住他脖梗,欺上他唇瓣。
闭着眸,认真而虔诚地亲吻。
耳畔厮磨。
唇上湿湿热热,温软一片。
但耳侧,残魂怨毒的咒骂声愈加强烈,他们喋喋不休,以恶毒的诅咒,唾骂他,唾骂女孩,甚至唾骂后者的声音以压倒性的态势超越前者。
连鬼魂都是欺软怕硬。
前者强大,作为直接施暴者,他们反抗不过;而后者弱小,眼瞎耳聋,给予施暴者以温情,作为“帮凶”,他们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曲欢眉梢不禁带起了笑意。
目的达到了。
他就是喜欢刺激这些可怜的残魂,给他们看看,怎么样,你们死了,你们的家园毁了,但你们的仇人现在过得还不错,有人疼有人爱,愤恨吧?怨憎吧?
承认吧,你们的信仰是错的,祂不救你们,祂无视你们的苦难。
你们终一生,哼,只能跟在我身边,唾骂我。
“嘶——”
曲欢蹙眉,舌头忽而被人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血液瞬时流了满腔,猝不及防,连一向能忍疼的他都忍不住轻嘶气,姐姐从来没有咬得这样重。
痛感过去,舌头泛上麻意。
曲欢的第一反应不是将咬人者推开,而是静持原样,拿舌尖轻轻地碰碰她。
“对不起,”秦肖肖推开他,低下脸,“……你不专心。”
拿手背擦去嘴上的血迹,抬起眼,目光有些愧疚,又有些含怨,“这是惩罚。”
她的模样叫很曲欢后悔,刚刚的亲吻是什么感觉,女孩是什么样子,他只想着那些咒骂声,竟然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曲欢去望秦肖肖的眼睛,从中去看刚刚他们的模样——
每一点点触碰都让女孩战栗难忍,忍着脸红,按着心跳,小心翼翼,试探着主动。
而她对面的少年毫无反应。
“……”不怪她生气。
曲欢想再去亲她,被避开了,秦肖肖直接站起了身。
曲欢愣了两秒,乖乖坐好,像犯了错的孩子,问:“那惩罚够了么?”
“我还可以再罚么?”
曲欢想了想,点头。
秦肖肖失笑,靠近过来,一手抬他下巴,另一手在他颊侧轻轻拍了拍。
“张嘴。”
她挨近过来看。
“啊,我咬得这么狠啊。”
她眼睛轻笑,“还觉得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