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还是对面的阿宁先开口:“桑青野,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他倏尔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她眉眼弯弯如月,带着几分灵动:“我从前对你多有隐瞒,都是有苦衷的。”
说话间,她再次拉起他的手,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闺名。
“我姓华,名叫婉宁。”
“是豫章华府嫡女。”
细腻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粗粝的掌心。
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地向他解释自己的名字:“佳人掩鸾镜,婉婉宁如风。”
一笔一划,是她的名字,毫无保留,坦诚相告。
这一刻,他彻底走进了她的心,如相识多年的故人,赤忱,真挚。
落下最后一笔,她握着他的手掌,侧目凝视他俊朗的脸庞:“记住了吗?”
桑青野点点头,轻笑不语,心中却默默重复着:华、婉、宁。
原来她叫华婉宁,真好听。
楚二娘眼见二人话别许久,本不应打扰,可街面人流如织,她恐人多眼杂,于是斗胆上前提醒道:“大姑娘,时候不早了。”
身后二人忽然一怔,华婉宁这才松开桑青野的手。
时候不早了。
是啊,时候不早了。
该告别了。
她转身欲上车,低头时瞥见他腰间系着的短笛,心思一动,竟鬼使神差地向他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要赠我的?”
桑青野愕然,完全没想到阿宁会这么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他不禁涌起一阵笑意。
粗粝的大掌从善如流解下笛子,端端递到她面前:“区区竹笛,还望阿宁姑娘不要嫌弃,留作念想。”
她一双杏眸盈盈发亮,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难得你这般谦逊,我便勉强收下吧。”
语落,二人相视一笑,轻快又酸涩。
终究还是分道扬镳。
人流如织的街面上,马车禹禹前行,半晌后,徒留一抹高挑的背影伫立在人群中。
正午时分,日头毒辣。
城中到底不比山寨空旷舒畅,熙熙攘攘的街头燥热嘈杂。
桑青野站在那家悬锅牛肉食铺门前,远远瞧着店铺里头座无虚席,桌上悬挂着的小铁锅热气腾腾,食客们个个手持著筷,吃得汗流浃背。
老板娘站在门口冲他吆喝着:“郎君!进来尝尝我家的招牌牛肉羹汤!保准好吃!”
桑青野面无表情转过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
眉州郡官驿。
三进院落此刻内外都有人把手。
华府嫡女在送嫁途中遇袭失踪,兹事体大,自然要通报朝廷,只是蜀中距离圣都长安毕竟还有千里之隔,华府第一时间派出二公子华若望快马加鞭前去圣都斡旋。
杜坚:“二公子到了长安,本想第一时间拜见太子殿下,可宦官专权,朝堂内外密不透风,想见太子殿下更是难如登天。”
华婉宁蹙眉:“宦官刘距?”
杜坚点点头:“是,刘距在长安可谓是一手遮天,听闻太子殿下也受制于他,二公子几番觐见都无果,又不敢轻易将您失踪一事上报朝廷,于是····”
“于是,二公子写信与家主商议,先将此事按下不表,只说您在送嫁途中染病,需调养些时日,延迟了婚期。”
华婉宁听着事情的经过,心中无不惊叹:“朝廷同意延后婚期?”
杜坚挠了挠头:“听说一开始不同意,还是曹贵妃进言,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华婉宁:“二弟如今在哪里?”
杜坚回禀:“二公子一直守在长安,唯恐宫中有消息传来。”
华婉宁点点头。
杜坚捧来纸和笔,她亲自撰写家书一封,由飞鸽传书送回豫章华府向父母报平安。
楚二娘亲自从行囊中找出大姑娘的衣裳,又唤人去备热水和餐食。
十多个小丫鬟捧着东西进进出出,却依旧尽然有序。
楚二娘端来一碗安神茶:“大姑娘,您这一路受苦了。”话未尽,她的眼泪率先落下来:“这蜀地山河环绕,您流落在那山野寨子,如何受得了········”
楚二娘眼中的大姑娘,不仅是高门贵女,更是未来国母,普天之下的女子属她最尊贵,谁曾想,却经历如此劫难?
华婉宁却摇了摇头:“罢了,我运气尚算不错,所遇之人良者居多。”
语落,她想到先前送嫁的那些随从仆人们,转头问杜坚:“送嫁队伍中,除我之外可还有其他生还之人?”
杜坚面色凝重摇摇头。
华婉宁中心怅然:“待回到豫章,务必妥善安置他们的家人。”
楚二娘捧上手帕为大姑娘净手,心中却止不住的后怕:“幸好您吉人天相,安然归来。”
华婉宁沉默片刻:“吉人天相?”可在她内心深处并不确定,自己此番起死回生究竟是福是祸?
目光堪堪扫过室内,她这几个月见惯了寨子里的吊脚楼,光秃秃的大火塘,忽然回到雕梁画栋,陈设典雅的厅堂内,她忽有一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