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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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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五人中,白大货算是最幸运的。只有他一直跟着母亲,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成人。

大货他妈带着他离家出走后,先是在汉口给别人当奶妈子,后来又嫁给了一个在武汉做生意的孝天人。那男人姓万,满脸麻子,据说是小时候出天花留下的。万麻子做生意赚了一些钱,可后来生意不好做了,就带着他们娘儿俩一起回老家,定居在陡岗公社万安村。

他们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后,白大货与万麻子之间又矛盾不断,关系逐渐恶化,最终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大货他妈伤心至极。

这个曾经抛夫弃子、罪孽深重的女人,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当然不会重蹈覆辙,重演过去的悲剧。她只好劝大货回白沙铺,去继承她前夫留下的遗产,领白家的门户。

万安村距白沙铺不远,也在瀤河岸边。沿河堤步行,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白大货找到他父亲留下的破墙烂屋时,意外地遇到了多年没见的姐姐、三弟和外甥女。

亲人相见,自是百感交集,不约而同地哽咽落泪。

素珍和三货在王李村时一直随姑父姓王,大货随母亲改嫁后也不得不随继父姓万,现在回白沙铺了,他们又把姓氏改了过来,随他们死去的生父姓白。白素珍甚至让加枝也改为白姓,不再姓王了。

一度惨遭“灭门”的白家开始复兴,紧锁了多年的“鬼屋”重现生机。白三货把那间有窗户的正房让给大哥,自己则住进了后面没有窗户的小房间。

在正源他爸汤队长的帮助下,他们一家人的户口也顺利地迁移到了白沙铺。姐弟三人同进同出,一起在生产队里出工。加枝有时跟着妈妈,有时跟着两个舅舅,在田间地头玩儿。

每天收工之后,三货去自留地里扯菜,素珍回家洗米煮饭,大货就逗小外甥女。一家四口人在一口锅里搅稀稠。日子似乎有了回暖的迹象,见到了希望的曙光。

大货脑瓜子活泛,人比较聪明,也舍得吃苦做事,但有一个不良嗜好,就是喜欢抹牌赌钱。这毛病是他初中毕业之后养成的。因为没有考上高中,在家里闲得无聊,他就和村里几个同样无事可干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打扑克,抹长牌,推牌九,天天以此为乐,慢慢就嗜赌成性了。回白沙铺后,他很快就结交了一些牌场“战友”,几乎每天都要玩到深更半夜。

为这事,白素珍不只一次地提醒和唠叨,但大货丝毫也听不进去。一个喜欢玩,一个喜欢说,姐弟之间就难免磨牙拌嘴,磕磕碰碰。到年终结算时,两人终于因为领余粮款的事情吵了起来。

他们家有三个劳动力出工干活,年终结算是余粮户,能够领到余粮款。可是,当白素珍去找生产队会计领钱时,会计却说余粮款已经让大货领走了。她找大货要那钱,大货声称用那钱还了赌债。姐弟俩为此大吵了一架,自此之后好几个月互不理睬,如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

第二年秋天,因为正源他爸的举荐,白大货到白沙铺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身份发生变化后,白大货就有点儿瞧不起只上过小学的姐姐,尤其难以忍受她无休无止的说教。和牌友们一起打牌时,他经常把姐姐与《白蛇传》中的千年蛇妖白素贞混为一谈,嘲弄白素珍就是一个妖精。

紧接着,白大货恋爱了。女朋友是白沙公社印刷厂的工人,叫沙桂英。沙桂英是白沙铺街上人,她父亲已经离世,唯一的姐姐出嫁后,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白大货与沙桂英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很快就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没出半年,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结婚的基本条件是房子。可那幢四面透风、摇摇欲坠、破烂不堪的“鬼屋”,哪儿腾得出地方做洞房?在这样了房子里结婚像个什么样子?将来有了小孩又怎么办?

沙桂英不高兴了。

她开始激将白大货:“要不,你倒插门到我家,当上门女婿算了。”

白大货当然不愿意。

回过头想想,他又觉得憋屈:姐姐和三货早年过继给了王李村的姑妈,他们实际上是王家的后人。姐姐是出了嫁的姑娘,三货是过了继的儿子,凭什么回白沙铺抢占房产?我是白家长子,祖宗留下的财产理应由我来继承。

白大货心里不痛快,又不好明说,便用行动暗示。有事没事,他就提起毛笔练大字,在家里的桌椅板凳、扁担箩筐、木桶脚盆和其他各种能够写字的东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宣誓“主权”。

白素珍看在眼里,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念在姐弟情分上,为了家庭的和睦,她忍气吞声,没有与大货一般见识。

有一天,素珍去拿家里唯一的木脚盆,准备给加枝洗澡,看到脚盆底上赫然写着八个字:只准男用,不得女使!

血直冲她的头顶。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脚揣开大货的房门,指着大货的额头破口大骂。

白大货也不再顾忌什么了,跳起来回敬:“搞烦了,老子点一把火,把屋烧了!”

白素珍气得浑身发抖,抓起脚盆抛到了大门外面……

姐弟俩由路人变成仇人。

这样的日子,让人多么难堪,多么难熬啊!白素珍有时感叹老天爷对她不公平,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不给她容身之地。亲生父母遗弃,王厚义威逼,现在又是亲弟弟排挤。

赶上“三线”建设工程上马,白素珍找到白沙公社领导,要求去陕西支援“三线”建设。

公社领导说,“三线”的活儿特别累,男人干上十天半个月,就叫苦不迭,女人根本吃不消。

白素珍声泪俱下。说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饿,不怕脏,什么活儿都愿意干,也绝不会比别人干得差。她还悲泣地诉说着自己的身世,以及无立足之地的现状。

公社领导和在场的人听得眼眶发热,不停地摇头、叹气,对她表示同情。从孝天县来白沙铺检查工作的“三线”工程负责人,破例答应接收白素珍。

白素珍又说,自己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必须带在身边。

“这绝对不行!”领导态度异常坚决地予以拒绝,“开什么玩笑!去原始森林开山建铁路,环境那么恶劣,成年人都凶多吉少,小娃娃怎么能去?”

白素珍犯愁了:自己走了,女儿加枝怎么办?

交给三货么?三货老实本分,对姐姐百依百顺,只要把加枝托付给他,三货肯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但是,三货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让他带着十岁的外甥女一起生活,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

至于白大货和沙桂英,自然不能有半点儿指望!

思来想去,白素珍觉得还是让加枝回王李村比较好。那里有加根,有奶奶,有好心的乡亲们。不管怎么讲,加枝还是王家的骨肉。把她送到王李村,不会受外人的歧视和欺负。

就这样,白素珍把加枝送回了王李村。

然后,她打起背包,跋山涉水,奔赴祖国大西北的深山峡谷和大漠荒野,投身到火热的“三线”建设当中。

成功地挤走姐姐和外甥女之后,白大货又与三弟商量,把家里的这几间土坯房拆掉,改建成红砖瓦房。

“钱呢?建房的钱哪儿来?”三货不解地问。

“钱可以由我和你嫂子去借,但你必须认一半儿的账。”白大货回答说,“将来房子建成后,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儿的产权。”

白三货想了想,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老宅确实太破了,下雨到处漏水,刮风四面透风。既抵不了严寒,也挡不住酷暑。如果不拆了重做,大哥在这里结婚也不像样子。

兄弟俩统一意见后,白大货和沙桂英就去找亲朋好友借钱,东拉西扯地弄到了六百元,开始拆旧宅、建新房。

新房建成之后,白大货和沙桂英就开始筹办他们的婚礼。

为了把婚礼办得红红火火,让更多的人见证他们的幸福,当然,也是为了多收些礼钱,两人到处发布消息、送请帖。白沙铺的亲戚朋友自不必说,同生产队的社员、白沙铺小学的老师、公社印刷厂的同事,他们个个都邀请。白大货还专门去万安村请他的生母,去王李村请他的姑妈,给远在陕西的白素珍发电报。他甚至不辞劳苦,历尽艰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二弟二货和妹妹素华。二货在肖港公社,素华在陡岗公社,离白沙铺都不是太远——他们的父亲当年并没有把他们送给太远的人家。

多么好啊!借办婚礼的机会,让离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团聚,与亲生母亲重逢。白大货无限美好地憧憬着,想起那种久别重逢、亲人团聚的场面,他都激动得心潮澎湃。

不过,他母亲没领他的情,明确提出不参加他的婚礼,只是让他的两个同母异父弟妹去捧场,凑个热闹。这个亏心的女人,不敢面对被她抛弃的子女,尤其害怕见到脾气火暴的大女子素珍。她不希望在大货的婚礼上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免得尴尬,不吉利。

就这样,在那场热闹非凡的婚礼上,姓氏各不相同的七兄弟姐妹第一次得以团聚。当时的场面,比白大货预想的还要感人。

加根他奶得到舅侄儿大货准备结婚的消息,高兴得老泪纵横。白家后继有人,死去的哥哥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高兴之余,老人家又有点儿发愁:送点儿什么给大货作贺礼呢?家里没钱。即使有钱,王厚义也不会给她。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猪才四五十斤,不到出售的时候,食品站不会收。鸡到能值几个钱,老人家又舍不得卖。家里量盐买油、给孙儿加根买铅笔作业本,都指望着母鸡下蛋呢!

老人家为这件事愁了好些个时日。

最后,想到了堂屋神台上的那个座钟上。座钟是她死去的丈夫从汉口买回的,已经用了好几十年。钟的形状如同一块立着的土坯砖,顶部是弧形的。每半个月左右上一次发条,座钟正中的钟摆就会从早到晚不停地左右摇摆。到了整点,还会发出“铛铛铛”的敲击声,隔壁邻墙好几家都能听见。

老人家把座钟从神台上抱下来,拂去上面的灰尘,用一块花布包袱小心翼翼地包好。到了大货结婚的日子,她一手挽着装有座钟的花布包袱,一手牵着孙儿王加根,挪动着缠过的小脚,到双峰管理区搭班车到花园镇,再从花园镇转火车到陆家山,然后步行十多里路到瀤河边,最后坐小木船过河,就到了她的娘家白沙铺。

当老人家郑重其事地从包袱里拿出座钟,交给记账的司仪,并提出算三十块钱记入礼单时,白大货当时嘴巴都气歪了。

他阴沉着脸,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叫司仪不要收这座钟,让姑妈原物带回去。理由是,这座钟根本就不值三十块钱,二十块钱都没人要!还有,结婚是大喜的日子,送座钟不吉利。送钟的谐音是“送终”,这不是咒他和桂英不长远么?

听舅侄儿这么一解释,老人家非常尴尬。她惶恐不安地表示,自己决没有这个意思!

年幼的加根当时也觉得很没面子,拉着奶奶的衣襟,躲在奶奶的身后,不敢说话,也不敢见人。

三货见此场景,觉得大哥说话不妥当,做得也有点儿过分。他特别同情把他抚养成人的姑妈,就说了几句直话。

结果,兄弟俩争吵起来了。

最后,还是生产队长老汤出面调解。他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大货,告诉他“礼轻情意重”的道理。

白大货这才没有继续发飚,咕噜了几句,让司仪收下了这座钟。

白大货和沙桂英的婚礼办完之后,白三货参加白沙公社建筑队,到武汉干泥瓦匠打小工去了。

转眼过去了一年。十月怀胎的沙桂英生下一个儿子。

几乎在他们喜得贵子的同时,又从白沙公社建筑队传来噩耗:三货在武汉遇车祸身亡。

大货把月子中的沙桂英和刚睁开眼睛的儿子托付给丈母娘,心急火燎地赶往武汉市。

据三货的工友讲,周末建筑队放假,他们在市郊乘车,准备进市内去逛一逛。当时,公交站候车的人很多。公交车进站时,没有停车,而是一边滑行,一边开门上下乘客。三货和蜂拥而上的乘客们一起,跟着汽车跑了好几十米。他刚抢上踏板,挤进了半个身子,车门就关了。三货的右手臂和右腿被车门夹住了,进又进不去,下又下不来。司机竟然不理会售票员的叫喊,继续开车行走。跑了好几分钟,到一个拐弯处,把三货甩下了汽车……工友们把三货送到武汉协和医院,抢救了几个钟头,最后还是咽气了。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大货当然很生气。他来到负责处理交通事故的公安交管部门,要求追究肇事司机的法律责任。

交警告诉他,肇事司机该不该承担法律责任、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应该由交通管理部门认定,当事人说了不算。双方当事人能够做的,主要是对经济赔偿的事情达成一致意见。按规定,双方谈判时,死者的配偶或者直系亲属必须到场。由于白三货尚未结婚,没有配偶和子女,谈判必须让他父母来,兄弟姐妹都不算数。

既然是这样,大货又乘车前往陡岗公社万安村,扶着老母亲重返武汉市。

在路上,母子俩就商量好了要求对方赔偿的金额,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于一千元。进入实质性谈判后,公交公司觉得他们是狮子大张口,拦腰还价,只答应给五百块钱。最后在交警的调停下,赔偿金额确定为六百元。

因为急于拿到钱,大货母子俩并没有提出追究肇事司机的刑事责任。他们很清楚,这事一旦涉及刑事责任,战线就会拉得很长,时间就会拖得很久。如果等白素珍参与其中,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他们有可能一分钱也得不到。所以,他们只要钱,其他的什么要求都没提。

带着六百元现金和三货的骨灰坛,母子俩就打道回府了。白大货回白沙铺之后,再才发电报给白素珍,通报三货死亡的噩耗。

白素珍在“三线”的工作岗位是广播员兼打字员。

对于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她来讲,面临的挑战还是挺大的。每次接到批准广播的稿子,她都要一遍又一遍地试读。不会认的字,就查字典注上汉语拼音,反复练习,直到能够熟练地背诵下来为止。打字更是细致活儿,为了熟悉铅字的位置,她经常通宵达旦地排版。

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从零起步,才两三个月时间,就干得像那么回事了,时不时得到领导的表扬。工作让她有了成就感,让她的生活变得充实而且有意义。不过,紧张的工作并不能减轻她对亲人的思念。

每个月领到工资,交过生产队的副业款,留下必要的生活费,她就会去给养母及两个儿女买东西,通过邮局寄到王李村。邮给养母的是白木耳和冰糖,邮给加根加枝的有铅笔、作业本、字帖、毛线衣……

在陕西的深山老林里呆了两年多,白素珍所在的孝天县民兵师又转移到湖北省宜昌市,参与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建设。

她依然是广播员兼打字员,但事情明显减少了,不像以前那样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工作和生活在城市里,条件也大有改善,她又想到了把女儿接到身边来。带着试试看的心理,她大着胆子向孝天县民兵师领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结果领导竟然答应了!

白素珍喜极而泣,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更让她兴奋的是,加枝在宜昌上学读书的学校很快也联系好了。

本来,这是一件困扰了她好长时间的难题:加枝没有宜昌户口,这里的学校不可能接收“黑户”学生。正在她为此焦虑万分、甚至感觉一筹莫展的时候,又听到一个好消息。在参与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建设的基建工程兵某部,开办有一所部队子弟学校。这所学校随部队迁移,流动性较强,对学生的户籍要求不那么严格,可以接收插班借读的学生。

白素珍到部队子弟学校确认这个消息后,就向领导请了假,回王李村接女儿。

这事却遭到了王厚义的阻挠。

王厚义原本以为,白素珍把加枝放在王李村,是回心转意的信号。只要加枝在身边,他们就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性。没想到,白素珍现在却要把加枝接走!

两个早已分道扬镳的冤家,再次在王李村大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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