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心一横,摆摆手让他赶紧带走,再慢点儿她可真要狠不下这个心肠了。
这窑子也确实够破的,陈姨特地躲远了些,一心一意细细数着手里那把铜钱,而内屋里那属于孩子的哭喊却还是传进了她耳朵里。
这是逢玉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发出声音。
但陈姨不知道,她只当是进她这儿来的人都必须经历的,虽然他还那么小,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待在这种暗无天日地方的人,哪一个不是苦命的,总比在外面饿死了强。
待那男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以后,陈姨带了人进屋去收拾。
只见逢玉赤身仰躺在那儿,浑身尽是淤青和伤痕,床榻早已经让血污得不成样子。
“陈姨……”
逢玉虽然满脸泪痕,神情却依旧木然。他只是侧目瞧着陈姨,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梦一场。
陈姨惊讶他说话之余,到底还是心疼的,这孩子甚至都没有一句埋怨。
无话可说,只得叹气。
陈姨以为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后来那男人几乎月月都来,陈姨刚开始还推脱几许,可对方却疯魔了一般倾家荡产地砸钱。
陈姨实在是无法抵御这番诱惑,每次只得借口外出,钱却是半分不少的收入囊中。
而每一次这男子走后,陈姨也都亲自去为逢玉梳洗。
她用帕子仔细擦拭着他如玉般的皮肤,小心避开那些伤处。
“……跟着陈姨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呢……”
她只是轻轻地,如自言自语般呢喃着,也不指望他理会自己。
心想这孩子也许会恨她、怨她,无论怎样,她都一并受着。
但谁还不是为了一口饭吃,如今这世道,能有一块屋檐遮雨,都已经比大多人强上许多了。
可随即却听逢玉轻言细语答着。
“叫秦玉,八岁了。”
陈姨听着红了眼眶,手中的帕子握地更紧了。
只当是补偿吧,又或许是为了警醒自己。
让她亲眼看看逢玉受得这一身糟践,只为了下次多些决心,定要推拒了他。
不久后,陈姨听闻这男子为了多挣些钱,在码头搬货时不慎落水溺死的消息,顿时只觉得松了口气。
结果不知是否那男子在外碎了嘴,不少有龙阳癖好之人都闻讯而来,指名了要逢玉伺候。
这可把陈姨难住了,一边受着良心的谴责,一边又收着那大把进账的银子。
心中不断安慰着自己,等挣钱了,也多给逢玉吃些好的长身体。
随着客接得越来越多,陈姨也开始教导逢玉如何讨客人喜欢。
他真是听话得很,特别是跟着陈姨学笑的时候,那叫一个天赋异禀,怔的陈姨也为之愣神。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三年了,随着年纪增长,容貌越长越开。
逢玉不仅对男客游刃有余,连周遭城县那些中年寡身的商户妇人也吸引来了不少。
对付这些色令智昏之人,逢玉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十分懂得如何利用花言巧语骗得她们心甘情愿的掏钱。
他如今这副祸国殃民的样子,和几年前刚捡到他时的简直判若两人。
可陈姨却觉得欣慰,这几年当真是挣了不少钱,窑子早就修缮成了漂亮的楼庭,也不再接待那些粗鄙穷人了。
陈姨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每每想起都不得不赞叹自己真是捡了个宝贝。
直到后来,楼里来了个大人物,在陈姨还忙于接待各路达官显贵之时,此人已经悄然迈步进楼。
他什么也没做,仅仅只立于客座,那周身气场便震慑得此间鸦雀无声。
身后围了不少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子,各个穿着得体,却又戾气环身。
陈姨怂着胆儿,强颜欢笑着上去迎客,上来就是一顿吹捧。那人虽生得英俊无匹,可从头到尾都未曾正眼瞧她。
他只是环顾了四周,冷声道:“你可认识一个叫薛逢玉的孩子?”
“薛逢玉?”陈姨皱眉思索了一阵,摇摇头,“这名字属实没听过。”
“这里没有薛逢玉。”
只听闻一句少年人声,一个年纪不大,却容色惊人的孩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礼貌性地朝他揖了揖手。
这张脸薛常从未忘记过。
秦思绵……那让他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的女人。
可那女人虽美,却实在愚蠢。
逢玉对他也有印象,原以为这段印象会永远尘封于那场雪中。殊不知此人当年拂袖而去,如今却这样找上门来。
薛常缓缓走近逢玉的身前,蹲下身握住他消瘦的肩,像慈父一般柔声对他说着。
“来,逢玉,跟爹回去。”
“我不是逢玉。”
他面上那礼貌性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木然的神态让陈姨仿佛梦回了三年之前。
“秦玉,我的名字。”
这是秦思绵死前给他改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那时虽不能言语,但智识却比同龄人都强。当年的记忆铭刻于心,他永远记得这个男人一次次离去的背影。
不多,连十次都不到。
薛常闭目长吁,找了那么多年而今人就在眼前,他并不着急。
只见他只手替逢玉整理着衣领,言语中依然不紧不慢。
“你今年应当也有十一了,在这里做这个多久了?”
逢玉也应声答道,“三年有余。”
“三年啊?”薛常仔细琢磨着这几个字,光人就找了五六年,而做就做了三年多,该是七八岁就开始了。
这得是多畜生的人,才能做的出让这般大的孩子接客的事。
薛常这时才正眼看向了陈姨,而陈姨被这道目光注视的心虚不已,连忙躲避起他的视线。
他只是轻轻颚首,身后的男子便心领神会,拔出腰间长顷刻间剑斩出一道宏光,陈姨的头便应声落地。
随着那断颈四散喷血,当即楼内之人都吓得噤了声,几瞬之后才恐慌尖叫,连连往外跑去。
薛常矮身将逢玉轻轻抱起,唇齿微张:“一个都别留。”
话音刚落,身后那群人霎时化为厉鬼,拔剑屠杀起周围每一个在场之人。
在一片凄厉的嘶嚎和飞溅的血雨之中,薛常抱着逢玉从中淡漠离去。
逢玉依旧没有动弹,也未有动容,只是那双眼却失了神采化为空洞。
当日秦思绵从人身化为血水的过程仿佛还历历在目。
而这个男人,
总是抽身得如此漂亮,
又那么狠绝。
那日,楼庭大火,无人知晓薛常带人来过,只道大火烧死了百余人,达官显贵,富士商户,皆在其中,甚是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