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幼女院众人都很高兴,张姑姑设宴陪女孩子们尽情玩耍享乐一番,席间王芳兰绘声绘色地向众人讲述着周嫽是如何与那韩永玢和老迂腐们斗智斗勇的故事,引得大家不断拍手叫好。
杨巧凌与苗惠荣——便是原先的杨巧姐与苗大姐,这是横雨为她们选的名字。两个人有了新名字,也有了新的可依靠的人,只恨自己怎么没能早点遇上公主,早日过上舒心的日子。
自打幼女院被官府承认,成为记录在册的官方机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忙活了起来,于是杨巧凌与苗惠荣便留在了幼女院干活,正好也能照顾年幼的映洁。而映洁也有了自己的姓氏,叫苗映洁。
这边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氛围没有人愿意破坏,无人知晓隔了一条街的皇宫内院,便是皇帝休憩的重华宫前,正跪着她们口口称赞的公主殿下。
周嫽不知自己究竟跪了多长时间,她卯时便被宫里人请来这里,被那个阴毒的男人按着双肩跪在地上。后来他去上朝了,便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动静。
玉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她看不见天,于是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从饥肠辘辘的肚子和由凉转热又转凉的温度大约能推测出来她也许在这跪了一整天。
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但周嫽还记得大约一两个时辰前那股刺痛的感觉,痛彻心扉,像是有一个线拉扯着膝盖上的骨肉往胸口去,又狠狠撞击心脏,疼的她泪流满面。
汗水早已经浸湿衣裳,湿漉漉的发丝被深秋的冷风吹干,一时竟让周嫽无法辨别是自己双膝的疼痛穿破了那一层厚厚的麻痹,还是冻得骨头在发疼。
有些困了,周嫽都为自己还能直挺挺跪在这里感到神奇,她迷迷糊糊想,一定是从前苏扶楹常常让她锻炼动来动去,也强健了自己的体魄。
“嫽儿。”
“嫽”字拉长,连“儿”字尾音都要转个弯,周翰总是用他好像含着冰的阴冷嗓音这么喊周嫽。
周嫽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手下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撑着打起精神,挺直腰板。
一顿一顿的脚步声慢悠悠从远处传来,声音逐渐加大,像是踩在周嫽的神经上,她的太阳穴忽然突突跳起来。以为男人还要一小段路走过来,她费力撑起身体,然而下一秒——
冰凉滑腻的手掌骤然覆上后脖颈,周嫽再也受不住般,登时吓得往前倒去,却被男人另外一条胳膊扶住。被躲开的手掌再一次盖在周嫽的脖颈上,这回手掌蛇一般缓缓向上移动,钻进长发中,停在周嫽的头皮上。
挡在身体前方不让周嫽倒下去的那只手臂移开,转而从后方环住她的双肩,于是她被迫靠在男人身上。
这般屈辱的姿态气得周嫽嘴唇都在颤抖,她想要逃离,却被男人紧紧箍住身体,动弹不得。
“嫽儿知道错了吗?”男人居高临下的询问也好似毒蛇一般,被冷风带着灌进周嫽耳朵里。
她从来不和周翰硬碰硬,抖着声音认错:“知、知道了,嫽儿知道错了。”
“哦?”周翰捏着周嫽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向上提,周嫽双膝被迫脱离地面,浑身都靠在他身上。她痛苦地叫出声,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血肉里才强忍住还手的冲动。
男人弯腰凑近周嫽耳边,冰凉的吐息喷洒在脸颊上,她一时不知道到底是秋风冷些,还是他的吐息更冷。
“那嫽儿说说,自己错在哪了?”
周嫽铁了心不说幼女院一个字,坚持清晨的答案:“......嫽儿不该闹事。”
良久的沉默。
院子里没有一棵树,周嫽却仿佛听到了秋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久久没能得到周翰回应的周嫽开始走神——只有这样能够稍微安慰她的恶心与疼痛。她开始搜寻这簌簌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可惜还未等她找着,周翰便开口了。
他先是叹了一口气,像从前无数次一样装作对“任性”的周嫽无可奈何的模样,然后幽幽说:“哥哥得惩罚嫽儿。”
他一把抱起周嫽把双腿失去知觉的女子放在床上,恭候已久的太医立刻上前为她诊治。
腿上敷了伤药,周嫽原本被麻痹的神经一下子被唤醒,彻骨的疼痛裹袭全身。如果此刻周嫽睁开眼睛,周翰一定能从自己眼中“不听话但柔弱可欺”的妹妹眼中,看到对自己滔天的恨意。
周翰一点点掰开周嫽攥紧被褥的手,捧住她刻了四个指甲红印的手掌,小心吹着气,“疼怎么不说呢?”
装模作样!
周嫽不知道是不是周翰用了什么药,她现在困得很。她抽回手,尽量驱散脑海中的睡意,问:“玉生呢?”她放柔了声音,低声下气请求:“哥哥,嫽儿很累,让玉生过来服侍我吧。”
周翰却再次握紧她的手,这下连手心也传来钻心的疼痛,男人语气夸张地说:“嫽儿累了?哥哥也能服侍嫽儿的!不比那个那个死太监差半分!”
周嫽厌恶至极,不想再搭理周翰,拉起被子蒙头就睡。
这一觉睡了许久,周嫽是被饿醒的。她脑袋沉沉地坐起身,问扶她起来的宫女:“现在什么时候了?”
宫女小心回答:“辰时了。”声音很耳熟,周嫽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这是周翰身边的大宫女,唤作铁离。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大上午。
见周嫽挣扎着要起来,铁离又说:“公主夜里发热,这会还未退下去,陛下吩咐了让公主好生在床上养病。”
周嫽不耐烦:“本宫要更衣!”
由铁离伺候着洗漱完毕,周嫽直言自己没有玉生吃不了饭。
女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一茬,回忆起从前在宫宴远远见到福瑄公主,皆有玉生在身边服饰。她很是为难,“奴婢为公主布菜吧。”
周嫽不依不饶,非说自己没有玉生手把手喂就吃不下饭,又故作伤神,自我厌弃,一副很受打击的模样。
铁离无法,只好派人将此事告与陛下。
不过须臾,周翰便匆匆赶来,他一进屋便将坐在床上的周嫽搂在怀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唉声叹气:“怎得还是那么烫。”
周嫽想自己大抵是真的病了,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想来是昨日被冷风吹的。受了这样的苦她却不能够发作,只能忍气吞声道:“哥哥,还请放了玉生。他自幼服侍我长大,我实在不能没有他啊。”她攥住周翰的衣领,低声请求:“前段时候是嫽儿错了,嫽儿不该惹是生非,让哥哥为难了是嫽儿的不是。可玉生是我的奴才,要打要罚也该由我教训才是,哥哥就放了他吧。”
她感受到周翰的滑溜溜的手抚上自己热气腾腾的脸,触感更加冰凉了。她不适地想要躲开,却被周翰追着捏紧下巴。
“嫽儿当真心疼奴才,什么时候你待哥哥能有那奴才一半好就够了。”
“哥哥这说的什么话。”周嫽勉强笑了笑:“您是九五至尊,怎么还跟个奴才比上了。”她努力使自己显得深情又真诚:“您是嫽儿的哥哥,是嫽儿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任何人都无法与哥哥比较的。”
“是吗。”周翰终于放开了周嫽,却是开始摆弄她鬓边发丝,无所谓的语气像是在告诉周嫽今日的天色,“可我们也不是亲兄妹呀。”
霎时间——
浑身血液逆流,汗毛倒竖,周嫽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难以控制地抖动起来。她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像是不明白男人什么意思般歪了歪头,“哥哥在说什么啊?”说罢,她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大声喊出:“铁离!”
“放心。”周翰语音调笑,似乎觉得周嫽紧张兮兮的模样十分可笑,“她早就出去了。”
周嫽和周翰不是亲兄妹,这是只有他们与玉生知晓的秘密。
她不知道周翰此时突然提起这个想要做什么,这让她惊慌失措,惴惴不安。原因无他,周翰是真皇子,她是假公主。一旦这个十六年前的皇室秘闻被戳破,周嫽必定受万人唾弃,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周嫽极力掩藏的狐狸尾巴,也是周翰能够轻而易举拿捏自己的有力武器。
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吵着闹着要玉生,就着周翰手开始乖乖喝药吃饭。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身边温驯乖巧的女子,看她静静咽下自己喂到嘴边的饭菜,眼底浮现满足的笑意。
周嫽这几天一直待在周翰身边养病,期间多次打听玉生的动静,都被男人一点也不巧妙地转移话题,他甚至不屑于骗骗周嫽。没有办法,她只能寄希望于铁离,至少要得知玉生是生是死。
耐不住周嫽软硬兼施的骚扰,铁离最终还是在周嫽再三保证绝不告诉周翰后,隐秘透露出来玉生还活着的消息。
这哪够啊!
周嫽天天陪在周翰身边,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她看不见,还要在殿内来回踱步,引得铁离一颗心提起放下又提起来。
“公主腿上的伤尚未好透,还是先歇歇,养病为先呐。”铁离走过来想要扶着周嫽,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了,却被周嫽甩开。
“本宫担心玉生,养不下去病。”周嫽什么都看不见,没有玉生当她的眼睛,她第一次无比清晰认识到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不仅是瞎子,还是个没用的废物!什么都做不了,脾气也不敢发,只能任人磋磨!
铁离急切看着来回快速踱步的女子,退而求其次:“公主要是心里不舒坦,奴婢陪您去外面走走吧。去外头慢慢走走,就当是散心了,也不会伤着腿。”
周嫽深呼吸一口气,明白自己这么干着急也没有用,倒不如去外面,冷风吹一吹脑子也清醒些。她由铁离小心搀扶着走到院子里慢悠悠走着,愁闷的几日养病生活确实叫人打不起精神来,不过是在外面走一走,她便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这几日萦绕在周身的药味被凉风吹散些许,今日约莫是晴天,暖阳洒在周嫽脸上,并不叫人觉得寒冷。
她们走了一会儿,周嫽便又听见了那日簌簌的声响,她问铁离:“重华宫又栽了树吗?”之前周翰血洗皇宫时这间宫殿的树木都染了血,男人不喜欢,就都给拔了。
铁离一愣,不知道周嫽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如实回答:“未曾。陛下总说看了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