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嫽带着周明赫难得在路明寺过了几天清闲日子,礼部派的有人过来督促过几回祈福的事,她也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甚在意,反正祈福是周翰率领朝臣参拜祖宗福神,她到了那也不过做个装饰物杵在那里,没人在意。
周翰心眼小又疑心深重,绝不允许周明赫在重要的场合露脸,哪怕祈福那天男孩只能继续躲在禅房里读书,周嫽也还是把礼部送来的册子给了男孩看,让他多学着一点。
现在用不上没关系,周嫽微笑听着男孩一板一眼背诵的皇帝祷词,总有一天,她会让周明赫这段时间所学的一切都派上用场。
腊月二十五这天,是大耀皇帝率领朝臣为国为民祈福的日子,钦天监断言是个碧空万里,晴光大盛的好日子,然而——
身为一国公主的周嫽静立于群臣之首,等候周翰的到来。天依旧很冷,且才刚刚冷,之后还要有一两个月才会入春,一阵凉风吹动两侧将士高举的经幡,布条鼓动间猎猎作响,她鼻翼微微翕动闻了闻,冷笑:“要下雨了呢。”还真是不吉利,果然上天都看不下去周翰这个废物皇帝了。
玉生侧身为周嫽挡过冷风,抬眸漠然看一眼翻涌不息的积云,勾唇一笑,掐着嗓子尖声细语说:“陛下众望所归,福泽深厚,想来定能化险为夷,化阴为阳,庇佑我大耀。”
不远处的老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玉生凉凉扫视过去,见是那个一直看不惯公主的御史大夫何悬梁,便是之前韩永玢一事上弹劾公主最厉害的那个老头子,眸光暗了暗,面上却是冲他笑得殷勤,“何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何悬梁登时恼了,气若洪钟:“长公主殿下——”
“嗯?”周嫽闭着眼睛转头,面向何悬梁的方向,笑容恬静,风轻云淡:“何大人有何指教?”
“哼!”只见那山羊胡子的老头抬手指了指天,话语暗有所指:“还是请长公主管教好您的一条狗,总是放出来乱咬人冒犯到我朝诸位大人不说,如此无礼粗俗之辈恐怕会惹得老祖宗不快,届时各路神仙若是降下惩罚,恐怕连陛下也不能够护着您了。”
“是吗。”周嫽不紧不慢理了理袖子,“太祖皇帝与文康懿皇后曾于每年三月辰时前往乡野田间插秧耕田,更有为了警醒世人粮田的重要性而光着泥脚上朝之举,文康懿皇后曾说过:‘凡所谓高洁者,不在焚琴煮鹤,背山起楼,而全在于诚以待己,诚以待人,诚以立世。’诚为赤诚之心,一切繁琐礼节不敌一心的高洁,还请问何大人,这小太监是杀人放火还是当街骂人了,怎么就成了无礼粗俗之流了?”
周嫽说罢,忽而抬袖掩面,神容凄凄,“何大人究竟是骂这太监,还是看本宫不顺眼呢。本宫知道自己不得大人喜欢,可也不至于如此羞辱本宫身边的人吧。”
却不想那何悬梁竟直言:“公主何必明知故问呢。”
周嫽按住将要发动的玉生,变脸比翻书还快,皮笑肉不笑:“那请何大人说说这太监究竟是哪句话冲撞了祖宗呢?”
当然是你俩在祈福的日子阴阳怪气啊!
何悬梁一噎,下意识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毕竟眼前两人一唱一和话说的漂亮,明面上确实挑不出什么差错,非要说的话也只能怪他自己脑补太多,总不能叫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那个白脸太监拿正眼看自己不够恭敬吧,这样未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说到底还是他对这位公主积怨已久,这才被女人一句轻飘飘的要下雨了还有她身边的傲慢太监的点燃怒火,一时口不择言才与她当众理论。早就知道这位福瑄长公主和从前的苏皇后一样都是个不讲道理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他何必与个没见识的女人计较。想到这里,何悬梁内心不可避免生出一种大义凛然,他深觉得自己不与周嫽争辩是让步、是牺牲,更是顾全大局。
他抖了抖袖子,面色肃然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没再开口,只是眉眼间突然带上了一股子倨傲。
周嫽看不见,却也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不禁嘲讽:“身为御史大夫说话做事自当小心谨慎,何大人往后还是想清楚了再开口吧,免得因小失大。”
“你——”
“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公主万福金安。”站在文武官员另一边的李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不顾父亲隐秘的阻拦慌忙过来打断何悬梁将要出口的话,他直直跪在地上,一时吸引了前排官员的所有注意力,“临行前陛下曾多次交代微臣万事以公主为重,照顾好公主,公主前段时间受了惊身子虚弱,此时实在不宜吹冷风,不如移步暖阁稍作等候。”
苏扶楹骂人是很厉害的,七岁便跟在女人身边的周嫽也学得一嘴的骂人功夫,她不惧怕与人争论,更不怕把事情闹大,是以也不需要李堪自以为是的救场。
她冷声拒绝:“不必了,何大人一大把年纪了都还在这好好站着呢,更何况本宫。”心里因为李堪的贸然打断而对他生出些许反感,也没了继续跟何悬梁吵架的心情,转过身不再管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