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别冻着了。”周翰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是声音有点发虚,听起来昨日确实伤得不轻。
周嫽拍开他的手,“没你冰我,我也不会冻着。”
男人不知发什么神经低低笑出声来,笑声略有些沙哑,自己一个人莫名其妙笑了许久,等他笑够了,便站起身拽着玉生的胳膊要把他拉出去,同时吩咐奢雪:“伺候福瑄更衣。”
她不满叫住,“别碰我的人。”
听到这话,玉生飞速收手,却不想男人攥的更紧,他根本动弹不得。
周翰往外走的脚步顿住,转身一脸无辜看向床上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抱怨:“男女授受不亲,他昨晚亲自说的,你换衣服呢他怎么能留在这。”
“他就是个太监。”周嫽懒得跟他争辩,挥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哦。”周翰笑嘻嘻点头,“也是。”但还是拉着玉生出去了。
被男人针对不是一天两天了,玉生很清楚越和他作对就越容易被他抓住“把柄”,越容易被无所谓的借口处死。他低下头,安静跟在男人身后走出去。
刚刚来到周嫽听不见声音的正厅,啪地一声伴随着凌冽风声落在他脸上的是周翰的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二话不说跪在地上。
周翰咬牙切齿:“你这贱奴,竟敢蛊惑主人,以下犯上!”他抬脚狠狠踩上玉生的头颅,毫不留情地使劲碾磨,“嫽儿心大愿意纵容你,寡人可不会。”
玉生头痛欲裂,若不是头下有一只手垫着,恐怕早已经血流不止,他费力从嗓子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奴才......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不知——?”周翰猛地拔高声音,抬脚将玉生直直踹飞砸上门扉,正巧此时伍仙端着洗脸水进来,吓得女孩失手丢掉水盆,慌忙逃窜几步跪在外面的走廊上。
玉生这一下不仅被踩得生疼,背后大力的冲击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然而他也只能够马上恢复跪拜的姿势,向面前这个男人求饶。
周翰阴沉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走过来,落在玉生的耳中便宛如夺命的丧钟,压低的嗓音恍惚间似乎卷起阴风怒号,冷的他骨头都在打颤。
“从前在飞翔殿时寡人便看在嫽儿的面子上对你一忍再忍,你若能够安分守己寡人也会看在这么多年来你伺候嫽儿的苦劳善待于你,而你却偏偏狐媚惑主,整日挑拨寡人与嫽儿的关系,还屡次对寡人不敬......呵,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嫽儿身边那几个丫头了吧?”他薅起玉生的头发,吃人的狠毒目光死死盯着手下那张颇有姿色的脸蛋,“不过是个没了根的臭阉人,也敢对寡人甩脸子?”
他羞辱一般拍了拍玉生的脸,冷哼一声:“你大可以向嫽儿告状,看她会不会为你讨回公道。”
玉生低着头,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生硬认错:“奴才不敢。”
公主确实不会为了他与周翰作对,甚至根本不会将他今日所受的伤害放在心上,可他也清楚,公主暂时不会扔掉他。
周翰一看到他这张冷淡的脸便气的胸口直疼,脸色难看地将他丢出去,走出门外才看到跪在旁边的一个侍女,好像是福瑄身边的。刚要开口威胁她不准说出去,旋即目光一抬,便看见了顺着走廊走过来的周嫽,心道不好。
“伍仙!”奢雪惊呼。
那瑟瑟发抖的女孩当即忘了一切尊卑,直起来腰扭身看见身后的周嫽,立马哭了出来:“公主——”
“伍仙!”周嫽摆脱奢雪的手快步走过来,跪在地上的伍仙连忙伸手接着她的手臂,也顺势被她扶着站起来。她摸了摸女孩的有些湿的鬓发,心疼坏了,怒斥:“周翰!”
周翰直接拖过来勉强还能够跪着没有倒下的玉生,将他摔在周嫽面前,“我可什么都没对你那个侍女做,惹我生气的是玉生,他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奢雪见到玉生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不动声色点了两下周嫽的手肘。
周嫽脸上没什么表情,问奢雪:“什么情况?”
奢雪顶着周翰阴恻恻的目光硬着头皮回应:“奴婢看玉生公公伤得有些重,不如赶紧找太医瞧瞧吧。”
她伸手,“玉生。”
马上便有那只熟悉的修长手掌轻轻托住她的手腕,察觉到小臂下那只手轻微的颤抖,她抿了抿唇,吩咐:“伍仙,先带玉生下去看看。”
“是。”伍仙还有些惧意,听了这话忙不迭扶着一瘸一拐的玉生离开了。
“嫽儿,我真没有为难你的侍女,刚刚出来看见她,你就来了。”周翰接着离开的玉生扶上她那只手,奢雪见状之后松开,后退一步。
她不喜欢周翰像蛇一样冰凉滑腻、又有些湿漉漉的手掌,挣脱开来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嗯。我饿了,我们赶紧去用膳吧。”
许是见周嫽脸色不好,用早膳时周翰没再闹着要喂她吃饭,安安静静的两人难得度过异常祥合的短暂时光。
“哥哥。”吃了早饭喝茶的功夫,周嫽叫住将要离去的周翰,难得主动朝他招了招手。
周翰颇为受宠若惊,面上不显,大跨步走来的动作却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殷切,“嫽儿这是有事?”
男人一身玄色衣衫,更加衬得他皮肤白的有些吓人,然而怎样沉闷的颜色都无法遮掩他的绮丽容颜,长眉长睫,眼波流转间真有几分如玉俊公子的气质——当然,前提是忽略他看向周嫽时直白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
他走过去,周嫽便扯住他的衣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这回男人眉梢眼角的惊喜之色如何也藏不住,漆黑浓郁的眸子也染上了喜色。
“哥哥呀。”周嫽伸出一只手慢吞吞摸着周翰的脸,露出柔和亲切的笑容,“大家都说哥哥长得很美。”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翰浑然不在意心中那一点怪异感,乐得眉开眼笑:“都是实话。”他执起女孩另一只手覆在自己脸上,让她好好摸摸。
周嫽也十分捧场:“感觉和玉生一样漂亮。”
心里那点雀跃一下子被扑灭,喜滋滋的周翰收了笑,故作严肃沉下脸,刚想要说自己肯定比玉生好看一万倍,话到了嘴边眼前忽而浮现玉生的脸,有几分挫败,但还是强撑着面子说:“我比他好看。”
“是吗。”周嫽笑容有些悲凉,“真想见一见哥哥长大后的模样。”
顾忌着女孩的手还在自己脸上,僵硬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他的眼神却刹那间变得沉郁冰冷,带着浓厚探究意味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周嫽的脸,这样在外人看来有些好笑,不过好在对面的女孩并不能看到。
他像是念书一般很慢地说:“以后会看到的。”
这种虚无缥缈的保证是敷衍人的手段,往日周嫽从不在意,周翰紧紧盯着她的脸,暗中揣度此时她又是否会生气。
“嗯。” 周嫽表现得异常乖顺,她收回了手,神情依赖,“我相信哥哥。”
周翰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是装的。她是装的。她是装的。
幼时被周嫽故意推倒摔过好几次的脑袋这样告诉自己,心底却忍不住为这样懂事乖巧的她柔软下来,甚至多了几分愧疚,“嫽儿,我——”
“哥哥。”周嫽打断他,“关于汉坎那人,我有话想和哥哥说。”
“我知道哥哥不信任我,但是无论往事如何,至少目前我是大耀的公主,享受了大耀百姓的......爱戴与支持,没有大耀的庇护,也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大耀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周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哥哥皇位来的不正,朝臣与百姓本就对哥哥有诸多不满,若是哥哥就此解决汉坎那族奸细一事,再重创汉坎那族,一定能让大家刮目相看。”
周翰皱眉,“嫽儿究竟想要说什么?”他压下眉眼,满不在乎道:“我好不容易站到了权力之巅享受无数金银财富,为何还要自讨苦吃去在乎一群愚民的看法。哼,反正姓周的男人都被我杀了个精光,他们再不喜欢我也只能忍着。”
她一噎,知道周翰有昏君的潜质没想到他已经成了个昏君,本来是想要借机提治眼睛的事,此刻倒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境,她恨周翰,可她不恨大耀,“不是这个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于君也是如此,姓周的是没多少了,可改朝换代又不是不可能的事,你若自己不对自己的皇位上心,迟早被有心之人夺取,等到那时多少的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随风而去了。哥哥,我是为你好。”
周翰目光沉沉看着女孩,心里动摇了几分,突然笑了,“我是没想到,嫽儿待我竟也是有几分真心的,能得嫽儿如此关怀,哪怕明日便有刁民举兵造反,我也觉得无憾了。”
“哥哥!”周嫽简直受不了男人这幅德行,“你死了我怎么办!”难道让她当乞丐吗!
周翰被周嫽吼得怔住,血红的唇瓣翕动,未语泪先流,哭着把女孩抱入怀中,“嫽儿,你对我竟然如此情深义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从前误会嫽儿了,我以为嫽儿找我是想说眼睛的事情呢,我真是——真是有罪!早知嫽儿如此离不开我,我就该推了那些叫人头疼的政务,每日守护在嫽儿身边。”
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病!既然知道她想治好眼睛为什么还要装傻!根本是在装模作样吧!
周嫽想要推开他,然而男人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将她死死箍在怀中,她怒极张口喊来奢雪,两人合力将周翰掰倒在地上。她气的猛踹了地上的贱人一脚,听见他哎哎呦呦的吆喝声来回踱步片刻,才稍微冷静下来,又让奢雪扶他起来。
周翰捂着又开始流血的胸口,目如毒蛇盯死周嫽,直接翻脸:“既然有事求我就态度好点,少给我扯这些无用的大道理。”
这种如同淬了毒的话语令周嫽震怒,“汉坎那屡次侵扰大耀边境,他们的奸细更是直接混入我朝祈福祭典,稍有不慎便举国危在旦夕,甚至现在汉坎那残党是否全部抓住都尚不可知,你身为大耀的皇帝,却跟我讲这些是没用的大道理?周翰,我原以为你只是恶毒心肠,却不想人也是蠢笨如猪!”
“我恶毒心肠?”周翰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脸色气的青白,忍无可忍嗤笑:“你小小年纪便满口谎言,无数次令我差点命丧黄泉!是,我承认,我从前不懂事觉得是你害死了母妃,我是怨过你气过你,也对你动过杀心,可我从来没有付诸实践!而你!是确确实实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简直朽木不可雕也!周嫽摸起桌上的茶盏直直砸在周翰头上,瓷器与头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满脸失望,“我同你讲国家危亡,你却在这跟我提这些烂得没边的陈年旧事?周翰,你这种废物有什么资格流淌文康懿皇后的血脉!你对得起你的周姓吗!”
额角钝痛,周翰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逐渐感受到眼前也被一片温热的血红覆盖,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盯着周嫽瞧,殊不知此时此刻自己才最像一个疯子。
身体痛了,脑子却逐渐清明起来,他艰难踉跄着撑住桌子,仰头看向愤然而立的女孩,“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周嫽冷声:“彻查汉坎那奸细。”
周翰晃了晃脑袋,觉得晕乎乎的,却还是强撑起精神一字一句问女孩:“那你的眼睛呢?”
周嫽讥讽一笑,“你若愿意帮我调查解药之事更好。”
眼前女孩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他冰凉的手脚开始剧烈抖动,留下一句“我愿意”后便彻底昏迷。
重要的是让周翰看到自己的态度,至于信不信就不归周嫽管了。确认男人死不了后,她便带着奢雪几人离开了皇宫。
好巧不巧,刚出宫门,便对上了要进宫探望皇帝的东河郡主一家子。
韩永玢在周嫽这里栽了不小的跟头,隔着老远她都能听到男人咋呼气恼的低语,而后大约是东河郡主出来训斥了他好几句,愤愤不平的男人安静下来。
她让奢雪出去告知一声陛下伤病突发不宜见人,没有与他们多寒暄便离去了。
“母亲,那咱们还去吗?”韩永玢小心翼翼探头向马车里面问。
东河郡主气不打一出来,掀开车帘抬手砍了蠢儿子一手斧,“去啊!我要去长公主府赔礼道歉了!”
玉生从前在飞翔殿便总是一身的伤,奢雪等人都已经习惯,伍仙却还是头一回见他那么狼狈的模样,平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孩缩在车内一角,十分安静。
奢雪安慰地摸了摸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复又对玉生说:“你这回伤得实在太重了,先歇个两三日吧。”
玉生眼睫颤了颤,垂着的头摇了摇,“不碍事,就是破了点皮,上点药自己就好了。你们这几天要忙着查公主眼睛的事,难免忙碌些,不用担心,我会侍奉好公主的。”
奢雪看他紫了一大片的脸,直到此时近距离瞧了方觉触目惊心,仍旧不赞同:“这叫别人看去了多难看。”
这句话似乎伤到了玉生的心,哪怕知道无人在意自己的脸,却还是有些羞赧地抬手捂住了,“我回去带个面纱。”
奢雪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见到公主脸上一片淡然,便没有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