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酒店的豪华大床上,程婷烯满头冷汗,眉头紧锁,嘴里痛苦地喃喃着。
似乎是梦到了伤心处,即便闭着眼,眼泪也汹涌流出,不一会就泪流满面。
程婷烯置身在记忆里熟悉又恐惧的街道上,周围的路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她边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又一次梦到这个她记忆中最痛苦的场景。
...
十字路口的一端,小婷烯和妈妈严书梓提着几包购物袋有说有笑地慢慢走来。严书梓看着女儿幸福的笑容,心中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不少,不由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会心的微笑。
程婷烯看到心中思念已久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对方走去,想要阻止对方的脚步。
不要再往前走了。
求求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然而梦境中的人又怎么会感受到她的存在,直直地穿过程婷烯的身体继续前行。
走在严书梓身旁的小婷烯偷偷抬头,在看到妈妈脸上的笑后忍不住更加开心:妈妈终于开心一点了,我以后要更懂事,更开朗,让妈妈更开心一些。
母女俩走到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
程婷烯知道自己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痛苦地蹲在两人身边,泪流满面。
不要,不要往前走。
为什么,为什么在梦里也要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你的离去?
小婷烯拉住妈妈没提袋子的那只手摇了摇,语气软萌:“妈妈,我昨天在电视上学了一种按摩方法,晚上可以帮妈妈捶背放松哦。”
严书梓温柔地笑道:“好啊。小烯真聪明,妈妈很骄傲哦。”
被妈妈表扬的小婷烯骄傲地挺胸抬头:“嗯。妈妈你放心,我会快快长大的,到时候就能帮妈妈管公司了。”
“妈妈相信小烯一定可以的。”严书梓摸了摸小婷烯的发顶。
绿灯亮起,母女俩开始过马路。
程婷烯明知是徒劳,依旧踉跄着要把严书梓拽回来,尽管自己的手只能一次次地穿透对方的身体。
这边小婷烯迫不及待想要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妈妈的前方。
一边走,小婷烯一边细数今晚要吃的菜式:“妈妈,今晚先做烤鸡翅,明天中午我要吃......”
“小烯,小心!”
一股巨大的推力袭上小婷烯的后背,瞬间把小婷烯推得摔飞出去。
“砰!”紧跟着物体被撞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摔倒的冲击使膝盖被地面磨破,小婷烯的心中被一股不妙的感觉所笼罩。顾不上膝盖处的疼痛,小婷烯连忙爬起来转过身。
身后已经没有了妈妈的身影,本来应该走在自己身后的妈妈此时正躺在侧前方的血泊里。在超市买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手机也摔成了碎片分布在四周。
程婷烯在车子撞来的时候就做出了把严书梓推开的动作,即便无济于事,但她多么希望那个时候被撞飞的是自己啊!
“妈妈!”
无限的恐惧袭上心头,小婷烯崩溃地朝严书梓冲过去。
跌坐在严书梓的身边,小婷烯想要查看妈妈到底哪里受伤了,却根本无从下手。
妈妈伤得太重了,不断有血从妈妈的脑袋后面、从妈妈的身下流出来。小婷烯想要帮妈妈擦掉脸上的血迹,但怎么都擦不干净,还让自己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迹。
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小婷烯用手背抹去眼泪,反而蹭到了手上的血迹。被泪模糊的妈妈的脸蒙上一层血色,小婷烯崩溃得痛哭出声。
“小......烯......你要......活......下去。”严书梓虚弱地说道,缓缓失去焦距的双眼依旧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要把女儿的样貌印在灵魂里。
自己就要死了,不能再保护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了。她的小烯还这么小,小晖还是个婴儿,他们要怎么才能在那些人手里活下来啊?
魔神啊,求求您,请保佑我的小烯和小晖平安长大。
这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母亲对信仰了一生的神唯一的祈愿。
“妈妈,你不要死。谁能,嗝,谁能救救我妈妈?”小婷烯感受到妈妈逐渐冰冷的体温,哭到打嗝。
母女俩的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两人,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着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事发经过。现场有的人甚至开始用手机录像,但是没有人用手机帮忙叫救护车。至于撞了严书梓的车辆在撞完人后立刻逃离了事故现场。
程婷烯跪在严书梓的另一边,轻轻地趴伏在妈妈的身上,任由眼中的泪水滑落。
她知道的,妈妈已经快死了,就算送去医院也救不了妈妈。
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为自己害死了妈妈而痛苦愧疚,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怨恨。怨恨妈妈为什么要留下她自己离去,怨恨妈妈为什么要死在她的面前,更怨恨妈妈为什么要救自己,怨恨她为什么要为自己而死。
这无数的痛苦在心中堆积,到现在尽数化作一句卑微的话语:“妈妈,我好想你。”
我只是很难过,连梦里都只有死别。
另一边的小婷烯看到围观群众的手中有手机,跌跌撞撞地起身,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年轻人走去:“哥哥,求求你,帮我妈妈叫救护车吧。”
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声音里盛满了破碎的绝望。
“哦,好。”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急忙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啊,你干嘛?”
年轻人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手机脱手掉在地上,顿时气愤地怒叱身后的人。
撞了年轻人的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穿着整洁的西装,看上去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
此时这位中年男人在对年轻人表示抱歉后一脸着急地拨开年轻人走到母女俩身边:“小烯,我刚刚在旁边看到你妈妈被车撞了。我的车就在这附近,我现在开车直接送你妈妈去医院吧?”
趴跪着的程婷烯闻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中年男人。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妈妈。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程婷烯死死盯着男人的面庞,誓要把这副面孔印在脑子里。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男人的面容依旧清晰。这是自然的,因为这可是她最痛恨的人,现在自己还没为妈妈报仇,又怎么可能忘记这个男人的样貌呢?
小婷烯认出来人是爸爸公司的合作伙伴之一,即便一直觉得他不是好人,很不喜欢他,但现在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小婷烯点头同意后,中年男人直接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严书梓跑出了人群的包围圈。小婷烯迈着小短腿,艰难地跟在男人身后。
程婷烯站在原地双眼血红地盯着男人的背影,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拳,眼里满是狠厉。
梦境中的场景转换,男人很快带着母女俩来到最近的医院,严书梓马上就被医生护士推进了急救室。
急救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小婷烯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闭着眼虔诚地为妈妈祈祷着。
魔神,求求您,救救我妈妈吧。
小烯以后一定会很乖很懂事的,小烯绝对不会做任何坏事,小烯还会做很多很多好事的。
求求您,不要让妈妈死。只要能让妈妈活下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程婷烯就坐在小时候的自己身边的一个位置,冷眼看着小小的自己虔诚祈祷的样子。
不会的,世界上根本没有魔神,根本什么神都没有。信仰根本救不了妈妈,信仰魔神不过就是魔族人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过了小半个小时,这些小婷烯已经不知道了。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
小婷烯紧张地冲到医生面前,仰头问道:“医生,我妈妈怎么样?我妈妈是不是没事了?”
医生面露惋惜:“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小朋友,我们没能救回你妈妈。”
我们没能救回你妈妈。
我们没能救回你妈妈。
我们没能救回你妈妈。
小婷烯呆愣在原地,周围的事物与声音似乎都离她远去,脑海中只有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明明向魔神祈愿了啊?为什么妈妈没能救活呢?
妈妈做了那么多善事,妈妈对魔神的信仰是那么虔诚。
为什么?为什么魔神不愿意救救他的信徒呢?
魔神,真的可以信仰吗?
小小的程婷烯,在这一刻放弃了自己的信仰。
行尸走肉般走进急救室,站在妈妈的尸体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连妈妈苍白平静的脸庞都看不清楚了。
眼睛干干的,明明是如此悲伤的时刻,小婷烯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样的场景程婷烯在梦中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此时已经没有当初世界崩塌的绝望。只是默默流着泪跪在病床边,轻轻将脸贴在妈妈的手背上。
在梦里,尸体冰凉的感觉也依旧清晰。
“妈妈,又一次,你又一次在我面前离开了。”
小婷烯木然地看着护士给妈妈盖上白布,麻木地走出急救室,顺着走廊往前走。
买完东西了,要回家了。
妈妈今晚会给我做烤鸡翅。
医院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细微的交谈声传来,小婷烯本能地躲到楼梯间的门后。
“你交代的我都办妥了,股份该给我了吧?”这句质疑是给妈妈做手术的医生的声音。
“这当然。不过你确定做得没纰漏?我可不想事后又有什么麻烦。”这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当然没纰漏,就算我不做手脚,那个女人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医生不耐烦说道。
“那就好。你明天来公司,签股份转让合同。”中年男人说。
“行。我明天去找你。”医生说完走出楼梯间,中年男人也紧跟着出来。
小婷烯躲在门后,努力放轻呼吸。垂在身边的双手紧握,心中怒火狂烧,身体却冰凉无比。
程婷烯跟着医生回到他的办公室,与盯着中年男人一样盯着这个早已失去人性的所谓的医生。
这个人也是害死妈妈的凶手,她也要深深的记住他的样貌,总有一天,她定要将他拖入地狱!
...
天悦睡眠浅,五感又比常人敏锐数倍,半夜被这边的动静惊醒,进来就看到了被梦魇折磨得痛苦不已的程婷烯。
急忙走到床边,两指轻点在程婷烯眉间,没一会程婷烯便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