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问得不对了,我可不是任谁能随意指派来的。”舍应身后的剑影随意挽了个花,将残喘着继续扑过来的邪灵碎片碾了个粉碎。“没人愿意来收拾这烂摊子,这回若不是我察觉它们出了波动,还不知要再拖几百几千年才能将解决。”
你的目的想必也不单纯吧。
江梦归嘴上没讲,心里却清楚,舍应必定是查到了肃昌城和山神邪法的关联才会主动来处理此地,又碰巧撞上了南枳回城引起了心眼波动,他的运气实在是好。
“至于心眼的用处,我暂时还没想好,只是觉得以凡人的意志将自己炼成邪神之眼,还维续百年之久,实属难得,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没什么可研究的,蝼蚁尚会为了求生挣扎,更何况人,不如将她给我。”
闻言,舍应挑了挑眉,反问道:“你也感兴趣?”
“不,”江梦归摇摇头,“我为它们洗涤怨力,重入轮回。”
舍应不太理解,他不曾关注人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稍听过一些传言。
这只魂魄作为守城将军的遗孀,诓骗了所有人,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利在城中反向埋下邪道阵法,一己之力将肃昌城带向深渊。
“你说她为了求生,这不对。她分明是见以凡人之躯抵抗尸傀无望,才将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化成邪魂厉鬼,这是求死,况且即便吞食了尸傀,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说到底,不过是想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罢了。”
“但是有人因此得救。”
“她只救了自己的血脉罢了。”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小姑娘。”
在肃昌城变幻的洪流中,江梦归不可避免的被怨灵们的情绪和记忆侵蚀,从纷杂缭乱的信息中推断出视角之外的细节。
“我知道九重天在想什么,也知道那些仙山的修士们想做什么。尸傀是邪修的试验品,它们这种炼制的手法并不会维系太久,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就会逐渐消退,高高在上的仙人们不屑于管,各大仙山的掌门们也不愿自己的清净之地被卷入王朝争斗的‘俗事’,那段时期,正邪两道互不侵犯各自安好,没人想轻易在这片战场上挑起不必要的冲突。”
【不过是一个不安分的邪修做了个粗陋的实验,这些邪物会被自然淘汰,翻不出太大的风浪。人间虽有惨剧,但忍一忍便过去了,若这都要仙尊们屈尊降贵地处理,那凡人们便会事事指望仙人来拯救。不插手是为了顺应天道,即便有人因此而死,也是他们的命。】
【正道与邪道好不容易迎来和平的时期,虽说是邪修投靠了人间的帝王,却只是个人的行为,若是因此轻易发难再次挑起正邪两道的矛盾,反而不好轻易收手了。那些凡人命中注定遭此劫难,我等有心无力,不如借这段宝贵的时间修炼自身,以防邪道来犯。】
好像每个有能力拯救他们的人,都能找出更加大义凛然的理由,站在高塔之上俯视众生,然后面不改色的道一句:命该如此。
凡人用尽一切办法来反抗天意,难道是错的吗?
金明歌将肃昌城化为炼狱,用全程百姓的命来殊死一搏,吞噬尸傀,为身后百万、千万即将受到尸傀残害的众生换来了生机。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残忍也最有效的办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注定要作下恶行,然后被怨恨,被唾骂,被虐杀。
她最大的错,就是无视了十万人求生的意志,用他们和自己的性命永诀了尸傀的后患,甚至自身也变成了令人望而生怖的邪神。
旧日的孤城逐渐被拼凑出细碎的雏形,江梦归终于理解了最初的疑问:强大到令舍应都要寻找机会才能制服的邪祟,为何毫无继续向外蚕食的势头,而是百年来只守着肃昌城的方寸间。
这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划分好的“囚笼”,心眼是一道锁,将自己和同胞一同化为困兽,至死方休。
修仙之人自以为践行大道,不受俗事纷扰,成仙者更是将人间当做游戏的舞台,忘却了众生亦有五感七苦,嘴上说着庇佑,心中满是权衡。
只有一个人用尽全力向上苍嘶吼过,以凡人身行逆天事,虽不得善终,心亦无悔。
江梦归向舍应伸出手,坚定而恳切。
“我知道她罪孽深重,怨力难消,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创造邪法之人,袖手旁观之人,自诩天道而无视性命之人,都是凶手。”
“舍应,就像我知道,春喜化为山神蚕食性命并非她一人过错,也非你一人之错一样。”
“芸芸众生,互为因果,我只能尽力将每件事纠正回正确的道路上,消弭怨怼。”
细碎的怨灵从衣角扫过,黑影带着腰间铜钱和红绳的坠子叮叮当当的响,像被一只手执拗的拽着,头顶的那扇天门已经合了大半,稀疏的光线漏出来,和黑色的碎片们一同闪烁。
舍应将本命剑往身后拦了一手,“你可知这些魂魄中承载了多少怨力?”
江梦归轻轻点了一下头,“自然,我有足够的灵力和识海将其消化,你的剑其实已经将它们劈散了很多,所以,不会有事的。”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慢吞吞的,好像在讲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
“你不做这些,它们也可以转世投胎,不过是在轮回前按照业障依数赎罪罢了,何必为这些无关的怨灵做到这种程度。”
“也没什么,只是做我正好能做到的事情罢了。”
“你这话说得好生轻巧,就好像当初也是做了件‘没什么,正好能做’的事情。”
没有化形的能力,拖着壳子的短腿小龟爬遍了山野,将春喜的尸身一块块刨出来清理干净,整整齐齐的存在石棺里,到底需要花多少光阴,舍应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