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们欢腾起来,临时起意前去凑热闹的百姓将街巷堵了个满当,她夹在其间,努力寻找着阿爸的身影。
被无数双手向前推着,她慢慢来到了塔的脚下,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这位熟悉而陌生的“姐妹”。
多么美丽,多么奇妙,她一时神游,连要找阿爸这件事都忘在了脑后。
这是属于我的塔,这样的想法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尽管这是王为了让早年不幸夭折的小公主早登极乐,才倾举国之力造出的连通神明的仪台,但王只是它名义上的享有者,小公主的灵魂恐怕也早已转世,她仰起头,一瞬间听见了高塔发出了阵阵低语,向她弯下了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地龙翻身。
在举国欢庆的这个夜晚,大地强烈的震动使得王族惊惧,百姓畏缩,瞻星的台官伏地叩拜,口齿不清地念出祷词,而她和阿爹,眼看着十几年来精心期待的‘家人’毁于一旦。
阿爸找到她的时候,她满身满手的血,十个指甲向外翻起,看不出形状,半截身子埋在废墟下的孩童已经没了哭声。
她谁都没能救下。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阿爸,阿爸只是摇头,眼睛里尽是悲痛和惶恐。
谏言雪花般飞进王宫。
仪塔倒塌,实乃不详!上天对王的礼物不满,才会降下神罚,将其损毁!
都是将作监的工程出了差错!
都是这座塔没有建好,才引来了神明的怒火!
要罚,要杀,要下狱!
阿爸本有一双众人称羡的巧手,是坊间最有名的工匠,雕花凿石,砌砖修瓦,无一不通。但当她从牢狱幽暗的光线中见到那双血淋淋的手,她便知道,阿爸今后再也无法创作任何作品了。
皇城受灾,各处房舍楼台均有损坏,急需人手指导修复,阿爸侥幸留下了一条命,重建完成后,父女二人踏上了流放北地的路。
雪国风寒,凌冽的像刀在脸上刮割,不能开口,否则寒流夹着冰雪从口腔灌进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阿爸的手在北地风雪中坏得愈发严重,最终还是将一身本事传给了她。
“女子做匠人,像什么话......”阿爸嘴里嘟囔,却还是妥协了,她学得快,认真,努力,好像成天有使不完的精神,早起做工,从不偷闲,一盏豆灯点到深夜,旁人都以为她勤劳孝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在逃避独处的夜晚,午夜梦回,她总能听到废墟下男女老少阴阴恻恻的哭声,总是会回到那宛如炼狱的那一天,旧事种种,令她心悸难眠。
那座早已夷为平地的高塔又逐渐在她心中搭建起来,成了一处难以解析的病症,只能靠折磨自己的肉/体来缓解。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
那座塔究竟为何会倒塌,为何会在落成之日正碰上地动,她一直没能问出口,父女间形成了微妙的默契,对此只字不提,直到阿爸临走的那一夜,她才轻声开口:
“您后悔造了那座塔吗?”
床间的老人眼光混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她花了很久才努力听清。
“我,后悔,没有将它盖得更牢固。”
“如果知道,那一天,有地动,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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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修仙者众多,青年入门者甚少,而年近中年才得到仙君一撇的梅绯君一开始并不情愿。
“修仙?我只是个工匠,看到了吗?这些斧子凿子刨子才是我的法器,其他的,我不懂。”
“什么天不天赋的,我去了仙山上,北地的百姓们少了个做活的帮手,冬日里不知道要多难挨。”
“灵力?机关?这些凡人也能用吗?嗯?叫我自己研究?那你这个师父做什么吃的?”
“我想了一下,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踏上仙路,我今后的时间更长,能做的事情更多。但先说好,不可以介入我的研究,也不能阻止我造的东西拿给凡人用。”
两百年又过去,坐上堂主之位的梅绯君挥手将旧堂主楼炸了个粉碎。
“今天开始,这里要建一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