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在父亲催促地斥责声中缓缓开口道:“放心吧,我只是去求王爷救一救林将军,至于其他的,一概没说……”
“你——”南安郡王“蹭——”地一下站起来,抖着手指向干脆坐在地上的邵康平,“你这个蠢货,这和将所有的事情直接告诉长乐王有什么两样,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最应该清楚后果的不应该是父亲和大哥你们两吗?”邵康平低着头,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一滴一滴豆大的泪珠砸在地面上,印出一颗一颗圆形的湿痕,如同他此刻潮湿又沉重的心,“林将军是个真正的英雄,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就这样杀了他吗?”
“你真是疯魔了……”南安郡王没想到邵康平不但不悔改,反而质问起他来,还说出这样一番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这个幼子,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邵康元也收回了想要扶起对方的手,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向自己的五弟。
“五弟,你这话是真心的?”
这一刻,邵康平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如同他眼中一向精忠爱国,多年以来苦守南疆为此处子民撑起一片天的南安郡王府一般——碎成了一地。
原本他还有些惶恐不安,可这番话说出口之后,他却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松了一口气……
他抹了抹眼泪,倔强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喑哑着嗓子道:“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郡王的爵位还不够高吗?明知道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为何还要勾结外敌,深夜梦回,父亲梦到前年丧生在高平和钦州两城的百姓,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你这个逆子——”
南安郡王大喝一声,被气得差点撅过去。
邵康元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南安郡王,伸手拍抚着对方背部,再看向邵康平的目光已经彻底没了温度。
“邵康平,这就是你想要的——气死了父亲,你好去长乐王和那个林琬面前邀功?”
邵康平见父亲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也不由得慌乱起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一同扶住南安郡王,却被邵康元一把拦住,丝毫不让他靠近分毫,只能讷讷道:“我不是故意要气父亲的……”
南安郡王抖着手喝道:“你离我远点,我没你这个儿子!”
邵康平闻言浑身一震,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邵康元扶着南安郡王在软塌上坐下,见状嗤笑一声:“你长这么大,难道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即使我和父亲做了什么令你深恶痛绝的事,那也是为了整个南安郡王府,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们府上就那么好过?若不是父亲日日殚精竭虑,为了整个郡王府筹谋,你怕是早就成了一个毫无权势,只能靠卖力气干活挣钱糊口的俗人了!”
他的话说得邵康平心中不适,忍不住开口呛了一句。
“若是这王府的富贵都是用百姓的鲜血才换来的,我倒是宁愿做一个大哥口中的俗人了!”
“那你就离开王府自己讨生活去!你能不能用你那愚不可及的脑袋好好想一想——这南部,天高皇帝远,正是因为一直有安南国虎视眈眈,我邵家才能坐稳郡王之位,永享权利与富贵,一旦安南广南一倒,周围这些小部落压根不成气候,等到了那一天,你信不信,金銮殿上的人还容不容得下我郡王府!等到了那时候,你就不是站在这里空口白牙地想要气死我,而是在去往流放的路上了!”
南安郡王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怒视着邵康平,那骇人的模样让他心生怯意,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只能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对这个儿子深感失望的南安郡王缓过气来,也懒得再看这个完全不是和他们一条心的儿子,让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随身看守着他,只等天一亮就将这个养废了的儿子送回交州王府去看管起来,没有他的许可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邵康平默默地听着父亲对自己的安排,也没有反抗,他做不到和父亲与兄长同流合污,又狠不下心大义灭亲,毫无反抗而又浑浑噩噩地跟在侍卫身后走了。
直到临走之前,这对父子两人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邵康平之事让留在书房中的父子两人心情沉重,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顿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搅成了一团乱——原本只关系到一名五品将军性命的事情,牵扯到长乐王身上就复杂起来。
即使现在有上皇的支持,朝廷密旨已下,但在兵戈未息之前,谁也不敢保证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心中牵挂着这桩事,即使现在已经丑时过半,两人也没有丝毫睡意。
“明日我亲自去长乐王府一趟,探一探王爷的态度,若是……到时候还要麻烦楼大师再出一次手了……”
闻言,邵康元闻言手一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盯着南安郡王,“父亲的意思是要将长乐王永远留在南疆……”
“不——”南安郡王闭了闭眼睛,还没等邵康元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道,“长乐王绝对不能在我的地界出事,既然要请大师出手,那就干脆做到底,让大师一路跟到京城去,趁对方还没来得及将证据呈给圣上,直接刺杀,再伺机嫁祸给其他人,让人无法联想到我们府上……”
南安郡王果决的话听得邵康平一阵心惊肉跳,他以为自己已经历练足够,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谁知今日父亲又给他上了新的一课——
明明平日里类似地事情做了不少,但对象换成了王爷,他心中还是有些没底,忍不住低声道:“可……长乐王毕竟是圣上亲子,这样做,万一……”
“没有万一!”南安郡王斩钉截铁道,“这次的事情我会安排,你给我把嘴管好了,这府里的下人也好好敲打敲打,别让今天的事情再发生,若不是平儿那个孽子,我还不知道你这里竟然出了这样大的疏漏,连几个下人都管控不住,日后怎么能保住我南安郡王府百年的基业!”
“是,父亲,等现在这件事情过去了,我定会将府上的人员好好地梳理一遍,绝对不会让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
“你知道就好,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万事小心为上,林琬这件事情还要多亏钱家报信,我南安郡王府能在南疆立足,离不开钱家的帮助,你切记绝不可薄待了他家,以免两家生了嫌隙。”
“是……”邵康元下意识眼前闪过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孔,沉默了片刻,最终嗨起来低低地应道。
南安郡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为了弥补家里被养得过于天真地小儿子捅下的篓子,他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少,未免后面再出现什么岔子,他不得不将近期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掰开来和世子交代清楚。
“钱家的女儿虽然身份不够,但与你有大用处,不可轻慢了她,我听说,最近你后院里热闹得很?”
说着,目光扫向邵康元,语气中有淡淡的不满。
“让父亲担心了,孩儿会处理好的……”邵康元喉中一梗,感觉心脏不知被谁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痛却让人揪心,想到后院那一摊子烂事,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你知道就好,别为了姓朱的那个姨娘的事和钱家的女儿置气,一个农户家的女儿,让你媳妇多赏一些烧埋银子就行,只是她家那个哥哥,实在是个浑人……你可要留点心,实在不行,就将他远远地打发了去……”
见邵康元沉默不语,南安郡王拍了拍对方的手,轻声却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你学过兵法,定然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身上担负着南安郡王府一府人的性命前途,该做决定的时候就要狠下心,切不可心慈手软,知道了吗?”
父亲的絮絮低语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地低鸣,邵康元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双目之中已经是和对方如出一辙的阴冷,他低下头恭敬地回应道:“放心吧,我已经将朱姨娘的家人安排好了,他们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