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三十六部依水脉建居,涂阚部驻地的水脉是一条深广的地下河,绵延百里,川流不息,经年地形变化导致水脉上浮,涂阚部迁居至此后深凿了数百处泉眼,最后直接开渠引水,形成了一条城中河,为感恩上天庇佑,故取名“恩天河”,那都约涂阚部的族长入夜恩天河窄湾相会,便是在这条河段被高低错落的灌木丛遮掩的最狭窄处,已近涂阚部驻地边缘。
入夜,两人一骑行至此处,鲁粟喇率先下马,而后又恭恭敬敬从马背上扶下另一人,只见那人全身笼在宽大的黑袍中,不辨面目,二人在窄湾处站定,鲁粟喇对空打了个短促的呼哨,不过多时,窄湾对岸便亮起星点火光,鲁粟喇凝目细望,那火光背后伫立着一高挑修长的身影,举着火源的手上抬,映亮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脸,赫然却是柳星辉。
鲁粟喇四下环顾,却不见那都的身影,兀自皱眉,柳星辉一个纵身越过窄湾,落在鲁粟喇三米开外,手中火镰的火苗轻晃,鲁粟喇问:“族长我给请来了,为何不见那都?”
柳星辉不发一语,只略略勾了勾嘴角,突而长剑出鞘,只见银光一闪,鲁粟喇身旁黑袍人用以掩面的宽大帷帽被挑起,露出一张甚为年轻的阴诡面容,绝不是年过半百的涂阚部族长。
柳星辉手中的剑迅如疾电,直刺那人面门,那人向后腾空跃起,于空中翻转躲过,随即从腰间抽出长鞭与之相抗,长鞭如毒蛇围绕着剑光游走,鞭影与剑光缠绕成一片光影密网,柳星辉手中火镰掉落,四下又陷入一片寂静黑暗,只听得鞭声呼哨,鲁粟喇见已败露,拔腿便跑,哪知有人在背后冷声道:“想走?”
那都提剑堵在鲁粟喇的退路上,目光灼灼,满含悲愤与痛恶,鲁粟喇大惊,从腰侧抽出短刃,横档在胸前,那都道:“我说过,我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你”。
那都挥剑斩下,鲁粟喇举短刃格挡,兵刃相接时迸出星点火花,那都不顾满身的伤是否会再度崩裂,拼力招招攻向鲁粟喇的要害,饶是他不惧疼痛,行动也因胸腔内血气翻涌而渐缓,百余招后,鲁粟喇把心一横,抓住那都急喘的间隙猛攻而上,那都气滞又是带伤之躯,竟难以抵挡,堪堪躲过一记斜刺后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力竭倒地,鲁粟喇顺势矮身以短刃架住他的喉咙,恶狠狠道:“他妈的,去死吧”。
不远处黑暗中突有火光冲天,快速而短暂的映亮了这一方蜿蜒的河湾,柳星辉面无表情的挥出致命一剑,黑袍人仰面栽倒,鲜血自脖颈一处细长的伤口处喷涌而出,那黑袍人右手握着被寸寸削断的长鞭,左手握着一枚仍在发烫的信烟筒。
鲁粟喇没能用短刃顺利割开那都的喉咙,一柄长剑自后背洞穿他的胸膛又立时抽出,一股鲜血溅得那都满头满脸,鲁粟喇倒地,和那都并排躺着,直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
周身疼痛麻痹了那都的神经,却听鲁粟喇问:“你……怎么察觉到的?”
那都喘息稍定,道:“你说的话大部分既合情也合理,只不过一点,你说你曾因意图暴露被追击我的人捆绑看守,侥幸逃脱,可你手腕上虽有绳索捆绑痕迹,捆绑的勒痕却过于清晰,没有奋力挣脱的痕迹”。
“你还是……那么精明”,鲁粟喇咳出一口血,惨淡道:“自小我便打也打不过你,动脑子也不如你,少时我父亲便常说,我终生只配给你为奴”。
“你快走吧,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信烟已燃,最多不过一刻钟,就会有那尔霍的百人队将此处包围,你……”
那都“呵呵”冷笑两声,竟纹丝不动,一刻钟未到,果真听见有马蹄声自四面八方纷沓而至,将三人重重包围,鲁粟喇模糊的瞳孔里映出一片火光,一名体态健硕的北漠武士翻身下马,来到那都身旁,毕恭毕敬的跪下道:“世子,?谷部百人队已尽数擒获,族长派我来接世子回大帐”。
鲁粟喇的双眼猛地瞪大,颤声道:“你是……故意……”
那都依旧躺在他身旁,用冰冷如寒霜飞雪的声音道:“我既对你起疑,自然不会不防,今早你走后,我立马就扒了一身死人衣服换上,戴着他的斗笠,持着他兵器跟在你后面,只比你晚了一个时辰混入驻地,你们的眼线见是自己人的着装,竟都没有盯梢,我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寻到族长大帐,与我外爷相见”。
话音落,那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翻身而起,手中长剑登时刺入他心口,长剑缓缓搅动,鲁粟喇全身筋挛蜷曲,面容扭曲,那都森然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叛我便是不忠不义,不配苟活”。
鲁粟喇气绝后一个时辰,尸身便已冰凉,不远处躺着那个黑袍人被一剑割喉的尸身,血已流尽,那都还是仰面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夜空,涂阚部族长派来接应他的人被他打发走了,柳星辉在窄湾边洗净了长剑,百无聊赖的走到他身旁,问:“你还要躺多久?”
那都长叹了一口气,这一个时辰里他脑中充斥着与鲁粟喇相处的过往,鲁粟喇较他小一岁,自他幼年时便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他们相扶相持长大,亲如手足,后来舅舅升任大将军,迁居王城,带来了虎头虎脑的班氏两兄弟,四个男孩从一开始争锋相对,直到机缘巧合下同那氏三兄弟狠狠打过一架后,才成为了同仇敌忾,团结一心的小团体,那都是这个团体的中心,身份尊贵,脑子灵活,习惯了其他三人的拥护追捧,却也从未对他们轻视以待,班氏兄弟惨死,鲁粟喇昨夜来寻他时,那都内心是热辣滚烫的,听完他的一席话后还未来得及感动,目光落到他腕处,瞬即满心冰凉。
柳星辉见他没反应,也不催促,朗声问道:“他昨夜明明可以将你直接带走,为何要整这一出?”
那都抹了一把唇边的血,道:“那羌想对涂阚部发难,必须要有一个正当的由头,如果在涂阚部抓到了我和你,就可以诬陷涂阚部勾结外敌意欲谋反,鲁粟喇便是大功一件”。
柳星辉点了点头,又问:“那边那个人是谁?”
那都道:“不知姓名,从鞭法可看出是那尔霍手下”,说到此处,那都冷哼一声,“那羌岂会放心鲁粟喇单独来捉我,涂阚部与?谷部较近,昨夜那羌派来的人都死光了,当然是从驻守?谷部的那尔霍手下调人前来比较快”。
柳星辉道:“那尔霍会否率军蹲守附近?”
那都道:“不会,鲁粟喇同我说了,那尔霍如今掌握着他父亲的八万精兵,而涂阚部却有三万兵马,两方相交虽说涂阚部不敌,?谷部也难免折损,那尔霍轻易不会出动”。
柳星辉点了点头,突然俯身把那都架起来背在背上,那都大惊,挣扎道:“你干什么?”
“省点力气吧”,柳星辉道:“你不是不想起来,是没劲起来,又不愿人前露怯,所以想在这里躺久一点等力气恢复,可时不我待,尽早去面见族长要紧”。
“那也不用你背着我走”,那都被拆穿了,古铜色的脸颊一红,咬牙道。
柳星辉不管不顾的开始迈步,他知道北漠的骏马都识得主人,轻易不会让陌生人靠近,所以略过了鲁粟喇的马,可这一来他需得背着那都趁夜徒步前往涂阚部驻地中心的族长大帐,那都也是想到了这点,在他奋力背上挣扎起来,柳星辉反手点住他的穴道,他便只能一动不动的趴在柳星辉背上,如一个半大孩子一般乖顺无比,内心却是羞愤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