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甘大惊失色,连忙爬起来,却听见床榻上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如雷声轰鸣,难以置信竟发自奄奄一息的北漠王,鲁莫竟被那阵笑声震骇得发抖,刀锋剧颤,酒也醒了大半,北漠王精疲力竭的止住笑,大喊道:“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说罢闭眼奋力向刀锋压下,鲁莫急忙抽刀,鲜血四溅,鲁莫难以置信的提着刀退了几步,查甘连滚带爬的扑到床榻旁,一把捂住北漠王的脖颈,滚烫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查甘泣不成声,鲁莫嘴唇发白的提着刀逃出殿外,北漠王弥留之际,贴着查干的耳朵嘱咐道:“如果还能见到那都,告诉他,常去祭拜他母妃,别让她孤单”。
“告诉那羌,父王有罪,可父王不后悔”。
一统北漠三十六部,一手建立北漠王廷的北漠王那冶力就这么凄凄惨惨,满身屎尿臭气的阖上眼睛,咽了气,身旁只有一个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奴隶在为他的死哀泣。与此同时,北漠王宫另一侧的王子殿内香薰帐暖,以手扶额,闭目歇息的那羌陡然睁开眼睛,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让他眉头紧蹙,琬莜沐浴完毕从内殿走出时,他豁然站起身来,直愣愣的道:“我要去见父王,我……”。
“报”,殿外传来侍卫的声音,那羌快步走出去,侍卫寥寥几句在他听来如轰鸣在耳,他跌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月光清冷,撒满他全身,琬莜跨出殿外时,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不停的喃喃自语,“死了?”
琬莜将他环入温软的怀中,轻拍着他的背,有泪滴落,无声无息。
北漠王城五十里开外,那都仰头望月,捂住胸口皱紧眉头,正在翻烤沙狐的柳星辉察觉到了异样,转头问他:“怎么了?”
那都恍神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心很慌,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柳星辉没有打趣他,继续翻烤着手中的沙狐,顺手扯下腰间的酒葫芦扔给他,那都茫茫然接过,打开来是一阵马奶酒的腥甜,那都定了定神,仰头喝起酒来,很快酒葫芦就见了底,满腹火辣辣的灼烧感都没能缓解半分心慌,那都的眉头越皱越紧,对柳星辉道:“我们要加快脚程,那羌收到鲁粟喇死讯只会加强戒严,我们要混进去很难,不过入城之前,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柳星辉把烤好的沙狐撕下一半递给他,那都接过来,答道:“北漠王陵”。
“此去不知生死,我想再去祭拜母妃,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和父王还有舅舅平安”。
那羌一身素缟的走进灵殿时,偌大的灵殿只有查甘一个人跪在灵前祷告,北漠王薨逝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三十六部的族长陆陆续续都在赶来北漠王城的路上,不日王城外将齐聚三十六部的各路人马,按那羌的计划,他本该拿到王印和兵符,借机聚集三十六部兵力,由那森挞亲王率兵出征,攻打大煌,他稳坐王位,可如今北漠王两眼一闭,王印和兵符下落不明,他一无所获,他没了和倾天军主帅谈条件的资本,即便他厚颜无耻登上王位,也难得到三十六部的拥护,那王位又能坐得了多久?他满心疲惫的跪下来,望着自己父王的灵柩,喃喃道:“我和那兰,那都都是你的骨肉,你为何厚此薄彼至此,你不喜我母后蛮横强势,可我是无辜的,我自小就满心期待你的赞许和认可,可你对我总是淡而远之,看向我的眼冷漠而疏离,难道真的如传言那般,我是母后与王叔苟合……”
“王子”,查甘忽而开口道:“吾王有遗言托我转达”。
那羌抬眼望向他,查甘俯首贴地,一字一顿道:“吾王遗言,父王有罪,可父王不后悔”。
那羌的眼中氤氲一片,北漠王临终还自称“父王”,是对他身份的肯定,他并不是苟合所生的野种,他是他的儿子,北漠王说“父王有罪”,是对昔日薄待和猜疑他的忏悔,北漠王说“可父王不后悔”,是不后悔赐他母后千刀万剐之刑,那羌不是不知道母后给北漠王和王妃下毒之事,母后也曾冷冷的对他说:“班斓那个贱人看着柔弱,没想到中了毒以后还有点烈性,宁愿自缢也不愿被当做威胁子女的筹码,如今她死都死了,她的女儿和儿子还痴心妄想争夺王位,只要那冶力把王位给你,即便他瘫了,我亲自伺候他到死,他本就欠我一颗真心无以偿还,这都是他多年厌弃我,对我视若无睹的代价”,可父王真就绝情到这个地步,为了替王妃讨个公道,竟趁他远行向母后痛下杀手,千刀万剐行刑整整一昼夜,他回来时只见白骨一副,叫他如何不恨。
“罢了,你们都死了,可我仍要活着”,那羌抹干脸上的泪痕,起身向灵殿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问:“父王只有这一句遗言?”
查甘仍俯首贴地,答:“还有一句,托我转达小世子,叫他常去祭拜王妃,别让她孤单”。
那羌眼中的氤氲凝固成寒霜,静默了片刻,那羌道:“我听说你绝意要给父王殉葬?”
查甘道:“是”
那羌道:“好,你是忠心之人,不枉父王待你不薄”。
那羌走出灵殿时,琬莜在外等候,他牵起琬莜的手,信步走在北漠王宫的步道上,几番斟酌后开口:“琬莜,我有一事,想拜托于你?”
“何事?”
“父王薨逝,三日后,三十六部族长齐聚,我作为长子便要扶灵下葬,在此之前,我想你带一队人马先行前往王陵设伏,我笃定那都收到消息,一定会去吊唁,不必活捉,见到直接杀了,就地埋在王陵旁便是”。
琬莜点了点头,忽而又道:“北漠王虽逝,班图萨却还活着,不如留那都一条性命,带回来威逼班图萨说出王印和兵符所在”。
“不必了”,那羌抚摸着她的手,轻而缓的道:“王印和兵符一定就在妃陵里”。
那羌接着叹道:“父王,你明知我想要王位,偏不遂我的愿,你可知登不上王位,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为什么就不愿怜惜我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