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辽远客栈,二楼雅间。
一只白鸽飞落窗棂,收拢了雪白的羽翅,“咕咕”叫唤两声后,一双手将它捧起,从它腿上取下装有短笺的竹筒,展开成卷的短笺,上书:来信已知,皇都无事,勿忧。
苏一心给白鸽喂了几粒玉米后将它放飞,才拿着短笺回到桌旁,递予焱雀,柳珘看了,焱雀见那“无事,勿忧”二字,眉头蹙紧,道:“不对劲,肯定出事了”。
苏一心道:“这只鸽子自小由侯爷饲养,只听命于侯爷,这字也是侯爷亲笔无疑,可这落笔虚浮,笔画不连贯,还有星点墨迹抖落,侯爷定是受了伤”。
焱雀道:“他明明受了伤,还写无事,勿忧,想来是受了胁迫,我们必须尽快赶回皇都,还好今早医师说娘亲和大哥哥的身体已在逐渐恢复,我们最多再休整一日,明早需得出发”。
“我……”,柳珘憋了半天冒出一个字后欲言又止,焱雀扭头看向他,见他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才道:“我不回皇都了,我要回曙城去,这些天你们也听到了倾天军和镇北军开战的消息,我始终是柳氏子弟,柳氏子弟生来就是要保卫边疆的,何况,我也放心不下我爹爹”。
焱雀和苏一心一人伸一只手拍在他左右两肩,苏一心道:“我们明白,你只管去,皇都那边你也放心”。
柳珘重重的点了点头,三人相视而笑。
隔日清晨,天蒙蒙亮,柳珘牵着马,苏一心赶着马车停在沙洲城门口停下,车里躺着仍旧虚弱的颜如故和谢云焱,焱雀昨夜已将三人所有盘缠一分为二,此刻便递了一份到柳珘手中,柳珘颠了颠,摇头道:“我就一个人,用不着这么多”。
“拿着吧”,焱雀道:“揣好了,以备路上不时之需,你性子要强,和我不一样,我有的是生财的法子”。
柳珘把盘缠揣入怀里,苏一心跃下马车,三个人围在一起,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别当真是生死未卜,眼中都泛着点点晶莹,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时隐时现,柳珘轻声道了句:“珍重”。
焱雀,苏一心二人也道:“珍重”。
柳珘翻身上马,焱雀站在马前,有些为难的欲言又止,柳珘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扭扭捏捏的可不像你的性子”。
焱雀道:“小心那个女孩,她……她毕竟不是你阿姐”。
柳珘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扯出一个笑容道:“放心吧,我拎得清,纵使长得再像,她也是敌人”。
柳珘纵马扬蹄远去,苏一心和焱雀驾着车跟着驶向相反的道路,马车摇摇晃晃,焱雀不时撩开车帘观望娘亲与大哥哥的情况,二人倚靠在宽大的车厢里,身上是软被,身下是柔软的垫子,颜如故恢复得稍慢些,用了好些药脸色依旧苍白,谢云焱已能够简单活动,取水拿药的看顾着她,也让焱雀放心许多。
“焱雀”,苏一心突然开口道:“在余恨山庄我所说的话,你不必介怀”。
焱雀放下车帘,低下头没有搭话,苏一心接着道:“无论我对你有多深的感情,那都是我自愿的,虽说当时险恶,我仍庆幸有那样的机会让我吐露心声,没有让这份感情长埋心底,以往我不明说,是不想令你为难,我知你心有所属,无论那人如何,你始终付出了真心,我也无需你给予回应,只想你能看在我对你情根深种,爱你惜你的份上,答应我,不要有和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我不瞒你,与你难成眷侣令我无比难受,可若能见你好生生的活在这世上,我也足矣,你若在乎我,别让我还要面对失去你的痛苦,我毕生所愿,就是你安然无恙”。
焱雀叹了口气,侧头凝视着苏一心的眼睛,“话说开了也好,你与我之间本该坦坦荡荡,你的感情我确实无法回应,你也别把我说的那么悲壮,你放心,我不会去做那一心求死的事,毕竟该死的是他,不是我”。
日光劈开云层斩落于山林间,一只白鸽在马车行进前方的上空盘旋,身披着金灿灿的日光飞远,飞了几个日升月落,跨越千里山河,最后落在一处阴暗潮湿的牢房两尺见方的气窗口,白鸽“咕咕”的叫了两声,牢房角落阴影处一团人影站了起来,迎着清冷的月光伸出手,白鸽乖顺的落在他手中,任他抚摸。
“郡主有信来?”,齐轩岳听到动静,前来询问,牢房内那人捧着白鸽转身面向他,逆着月光看不清神情,那人往前踱了两步,将白鸽隔着铁栅栏递出去,齐轩岳检查了白鸽腿上绑缚的短笺,上书:无事便好,吾等携伤患慢归。
“你可以放心了,以他们的脚程,在我人头落地之前,决计赶不回来”,牢内那人神色木然的扔下这句话,又转回阴暗的角落里蜷缩起来,齐轩岳放飞了白鸽,没有搭腔,快步走了出去。
二十四日前黄昏,定都侯高仓巍率送亲仪仗队返抵皇都辉城,齐轩岳率禁军在城门相迎,披着一身似血残阳的定都侯牵着高头大马,右手把着剑柄,面色松散的看着禁军检查送亲仪仗队,齐轩岳抱拳禀报,“侯爷,陛下口谕,您一路舟车劳顿,今夜不必入宫请安,早些回府休息,明日再见不迟,送亲队伍由下官接管安顿即可”。
高仓巍“哈哈”一笑,道:“多谢陛下体恤,如此,本侯恭敬不如从命”。
定都侯府后院,颜不谢正在池边喂鱼,高仓巍轻手轻脚的窜入后院,从她背后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吓得颜不谢将手中鱼食尽数洒入池中,引来鱼群争相夺食,水花四溅,颜不谢气恼的捶着高仓巍胸口,高仓巍的手顺着她柔软的腰肢抚上她的腹部,畅快大笑后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嗅着她满身温软的絮兰花香,打趣道:“我以为我此番远行,你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这怎么还丰腴了些?”
颜不谢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没好气道:“你和孩子们不在,我少了好多操心的事,自然就心宽体胖”,说罢往他身后瞄了一眼,皱眉道:“孩子们呢?”
高仓巍语气低沉道:“没跟我回来”。
颜不谢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反身凝视着他有些落寞的双眼,握住他的双手,柔声道:“出了什么事?”
高仓巍转过话头道:“叫底下人准备一下,我一边沐浴更衣,一边慢慢跟你说”。
定都侯府的浴房内,高仓巍披散着长发,泡在一池温热的水中,颜不谢在池边舀水从他宽阔的肩背淋下,纤细的手指划过背部的伤口,叹了口气,高仓巍已将送亲一路发生的事尽数道来,这期间她便不住叹气,高仓巍话音落下时,她秀眉紧蹙,面色凝重,道:“孩子们至今尚无音讯吗?”
“是啊,我这心一直就没落下过,要不是必得回来复命,我又怎会放任他们涉险”。
颜不谢思忖道:“我与北漠几只行商队伍颇有交涉,或可打探一下他们的行踪再派人去寻”。
高仓巍闭着眼睛,面容倦乏,昏昏沉沉的点了点头,颜不谢又舀水淋上他肩背,片刻后,他的头重重一垂,原本搭在池边的胳膊也滑入水中,颜不谢打量着他沉睡的面容良久才站起身来,拢了拢自己的秀发,拉开浴房的门走了出去。
高仓巍苏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阴暗潮湿的天牢中,睁眼便是天牢满布蛛网的房顶,他慢慢坐起,牢房外有火光摇曳,他身上是极不舒服的粗糙的麻布囚服,高仓巍拧了拧僵直的脖子,冲牢房外哑着嗓子喊道:“有人吗?”
有一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所在的牢房外,齐轩岳面无表情望着牢房内已沦为阶下囚的定都侯,目光冰冷,高仓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只问道:“我犯了什么罪?”
齐轩岳答:“通敌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