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可能,是一定”,柳珘缓缓道。
翠微武馆大门紧闭,馆主柳微搬了把矮凳坐在正堂,打了桶清水,摆好了自己凿的磨石,在摇晃的烛光下缓慢的磨着一柄长刀,这是他亲手锻造的武器,他不只是一个武痴,还是一个颇有造诣的锻造师,武馆开设以来,打造了上百兵刃,每一件他都视若珍宝,或送于挚交或授予学徒,柳珘靴筒里轻便锋利的匕首便是柳微的杰作,绵密的磨刀声阵阵,柳珘从后堂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走出来,递给柳微一碗,“爹爹,吃点东西”。
柳微将刀搁在一旁,接过面条细细的吃起来,吃了几口后头也不抬的道:“你也吃”。
柳珘抬了根矮凳挨着父亲坐下,端着面条细细的吃起来,柳微一边吃,一边问着他这些年来的境遇,父子一番闲话家常,得知儿子这些年的刻苦艰辛,柳微脸上浮现出感叹欣慰的表情,刚要夸赞儿子几句,却猛的咳喘起来,柳珘忙不迭的放下碗端来水,柳微捂着胸口摆手,喘息道:“去我房里,书案处有一个白瓷瓶装的药”。
眼见着柳珘急入后堂,正咳喘不止的柳微突然恢复如常,盯着儿子随手搁在地上的面碗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包裹严实的药粉,撒了一些在面汤里,从来没有做过偷摸鬼祟之事的柳馆主双手禁不住颤抖,摸摸索索的把药包叠好放回怀中,又不放心的用筷子搅了搅,柳珘捧着白瓷瓶从后院回来时,他的胸口仍在难以抑制的起伏。
“爹爹?”,柳珘捧着药蹲在柳微身旁,“您没事了?”
柳微摆手,“没事了,我这肺疾的老毛病时好时坏,有时不用吃药自然就好了,有时吃药都不管用,接着吃吧,面都要凉了”。
柳珘皱紧了眉头,也不好拂逆父亲的意思,还是把白瓷瓶往父亲手中一搁,转身去捧面碗时愣了愣,道:“爹爹,儿子吃不下了”。
柳微将白瓷瓶在手心攥紧,克制着略微发颤的声音道:“还是多吃些,吃饱了才好上阵杀敌”。
柳珘没再说话,两口连汤带面的吃完,柳微盯着他,松了口气,柳珘将碗收回厨房洗净搁好,回到正堂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柳微脚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儿子去了,还请爹爹务必保重”,柳微扶起他,抚摸着儿子头,挤出一丝笑容,“去吧,爹爹在家里等着你凯旋”。
柳珘起身后猛的一阵眩晕,随即便栽倒在早已准备接住他的柳微怀中,压得柳微一个踉跄,柳微憋着气将晕过去的柳珘扛起来,藏进了后院错落的一丛高耸的假山石中,几块假山石原本就交叠错落,碰巧搭出了一个供一人躲藏的空腔,柳珘自小同叶鲤等小伙伴们捉迷藏,藏于此处从未被寻获,柳微气喘吁吁的又从正堂取了另一把长刀放在柳珘手边,做完这一切,柳微抚摸着柳珘沉睡的脸,喃喃道:“你娘亲拼了性命带你来到这个世上,爹爹尽心尽力抚育你,你要好好的活着,替我们一家子,好好活下去”。
柳微说完话,起身便要走,不防备原本陷入昏迷的柳珘猛地睁开眼睛,一指将他定在原地,又一指点在哑穴处,使柳微口不能言,动弹不得,柳珘苦笑道:“傻爹,下迷药都不知道把碗边的药屑抹净,筷子摆回原位,简直是漏洞百出,我是从军之人,固守边防,为国效忠是我的使命,爹爹何苦来去拼命”。
柳微的脸憋得通红,又说不出话来,柳珘又道:“儿子有一事求爹爹”,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表皮上写着定都侯,焱雀,苏一心亲启。
“儿子此去不知生死,定都候对儿子恩同再造,焱雀,苏一心与儿子情同手足,求爹爹一定会将这封信送到他三人手中,即便儿子不幸……对他们也有个交代”。
柳微眼中泛起泪花,柳珘把信塞入柳微怀中,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把柳微藏在那处假山空腔里,把长刀搁在他手边,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路过正堂时,操起地上那把柳微磨了一半的长刀,合上家门后迅速跃入夜色。
叶鲤飞奔回到叶氏大宅门口时,正遇上戎装齐整,腰挎长刀的父亲走出来,门口整齐列队着上千人,叶新渚看着自己的儿子从浓重的夜色中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靠近便闻见浓重的酒气,眉头随即皱紧,想要训斥两句,却只是叹了口气,一把扶住腿脚有些疲软的儿子,道:“不要瞎跑,守着你娘亲,你长大了,得担起事来”。
“爹爹”,叶鲤着急的反握住叶新渚的胳膊,“您……您千万小心”。
叶新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翻身上马领着千人队伍向城楼开拔,叶鲤眼见着队伍远去,抬脚便要回宅,突然天旋地转的栽倒在地,疼痛从颅内蔓延至全身,以致周身抽搐,呕吐不止,挣扎了一阵后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柳珘候在去往城楼的必经之路上,远远便见到叶新渚率领着队伍,他拦在路中央,叶新渚一见有人拦路便勒停了马,仔细一瞧便斥道:“浑小子,不回家守着你爹爹,拦在这里做什么?”
柳微单膝跪地,双手平举着长刀抬过头顶,“大煌禁军少锋营柳珘,请入叶将军麾下迎敌”。
叶新渚沉默的盯着下跪的少年,他与柳珘许久未见,印象里,柳珘还是那个跟自己儿子成天厮混在大街小巷的倔强小孩模样,时光催着老树枯朽,新树长成,柳珘如今已隐隐有了军人的轮廓气势,叶新渚摩挲着自己的配刀,想起前不久为打磨配刀还在翠微武馆见过柳微,二人略略聊起各自的儿子,叶新渚感叹柳珘跟着定都候未来定大有作为,只恨叶鲤平庸,未得定都候青睐,柳微脸上是浮光般淡然的微笑,只轻声道:“有没有作为无甚要紧,平安便好”。
叶新渚道:“你父亲可就只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柳珘道:“守不住城门,便守不住家门,我是军人,断没有敌人打到家门口了,还龟缩不出的道理”。
叶新渚轻笑道:“果然,还是小时候的死倔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