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硬生生受了这一击,连躲避的动作都不敢做,只是一遍遍磕头哀求:“主子饶命!奴才……奴才一定去找,一定找回来!”
庆瑜重重一挥手,不耐地发出一个命令,家仆被拖了下去,挣扎间留下一路鲜红的痕迹,像是浸透在地砖上的血咒。
她疲惫地转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扶额头,往窗外望去。晨光透过薄雾,天色已经大亮,但寒气依旧阴沉得令人窒息。
天寒地冻,荒山野林,朱门外尚有醉汉的冻死骨,何况一个小女孩。
她心悸不能复平,侍女来给她顺气按摩,却令她更加焦躁不安,直觉中有什么危险逼近,或者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一闭眼就想到崔如意离去前的眼神,似火一般要焚遍她全身,心里被烧得一空。
侍女低声劝慰,语气小心翼翼:“殿下不必慌张,您原本一片好心,看天色不好,才决定先护送崔家小娘子回城。谁能料到她却白白辜负了殿下的深意呢?莫说这件事无人知晓,就算有人见了,也不过如此。归根到底,是崔氏女自己命薄福浅,自招祸端罢了。”
庆瑜睁眼,静静瞧了她一瞧,幽幽说道:“你说得对,就算崔仙君死了,也是她崔如意害的。”
***
崔如意几度醒转,只觉全身上下无一不痛,耳畔却是火堆噼里啪啦的声响。待要动一动胳膊,伸一伸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肢体一般,全身如被碾过又重新组织般的疼痛。
明明脑子昏沉,却又仿佛十分清醒,她缓慢抬头,视线掠过幽暗的火光,落在床边的人影上。只见李训靠坐在床边,也是没睡着,正垂眼看着她,像是在凝视什么脆弱而转瞬即逝的东西。
她的嗓子被火堆烤得干涩,“你冷吗……把衣服脱给了我。”
李训闻言抬了抬眼,“喝了点酒,还好。”
崔如意费力看去,他脚边果然有一个酒坛,他低声道:“是先头住过的老兵留下的。我原本说不要,让他带走,没想到还是便宜了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轻松的调笑,可仔细听去,却没有一丝真正的笑意。
崔如意缓过气,哼了一声,“喝了人家的酒,还背叛了人家的主子——你是故意让崔五郎打伤的,为什么,不想让李湛赢?你早有这个打算,偏我还说会护着你。你私下里得意极了吧。”
“没有,我很后悔,早知道你会这样生气,我绝不会让自己受伤。”火光摇曳,投在他脸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映得他神色更加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波光粼粼。
崔如意静了片刻,任脑中嗡嗡的杂响渐渐平息,转头说起昏睡前未尽的问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李训沉默了一瞬,才道:“邺侯走之前令我破解一个书谜……但是细细想来,阿耶他,其实从我懂事起就没瞒过我。”只要见过正常的人家,就会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不一样,而一旦有了这个疑虑,好奇心总会驱使着他去寻找蛛丝马迹。这一点,雅王甚为怜惜,也拘不了他。
他的声音低而淡,却透着一份难以言说的落寞。崔如意心中一动,忍不住想:如果他不知道这些,是否会活得更轻松些?然而又有谁真的愿意永远蒙在鼓里?
她被勾起了好奇,雅王为何愿意涉险替太子养育李训。还没问出口,李训便说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东宫私下里补贴给王府。”
雅王不受宠,又是年纪最小的几个皇子之一,太子虽然是他的晚辈,但是年纪比他还大两岁,常有照拂于他。有一次他发了高烧,滴水不进,宫女嬷嬷们也不管他,只当他背不了书,畏惧圣威,不敢去御书房见先帝才装病。还是当时作为郡王的李让发现他不在,主动过来看望才救了他一命。雅王伶仃惯了,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一人关心他,因此把太子看成最亲的人。
李训的声音愈发低沉,他微微抬眼,眼眸中有跳动的火焰:“所以后来,当太子把我托付给他的时候,阿耶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像在述说一段于己无关的往事。可是他的眼神却让崔如意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站在花阴里的样子。
“所以那时候他想见的人原来是太子妃……”她心想。
崔如意回忆起李训对母亲的描述,大约,或许,听人说,都是模糊的印象。太子妃因为失去孩子而常年卧病,鲜少露面,而她的孩子明明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却或许永远不能与她相认,连见一次真切的面都难,天意弄人。
“那你的事,都有哪些人知道?”她问。
李训看着她,说:“你现在是第四个人。”
崔如意凉凉笑了一声,不知是何滋味,师父的一念之差,竟给自己留了这么个“遗嘱”。
她心中细细复盘了邺侯的想法,他是绝对想保住太子的,显然绝不允许动摇太子地位的秘密流传。李训的身世若暴露,势必引发轩然大波,唯一的出路,就是永远隐瞒。而未来……她头疼起来,还什么都没发生,李洹对李训就已处处敌视,这对兄弟莫非注定命运纠缠、彼此为敌?
“你就这么告诉了我这个杀头的秘密,不怕我活着出去就告状?”
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徒弟,但是崔如意还是有些不爽他藏了这么多事,迷迷糊糊又快坠入梦乡之际,还随口威胁他。
李训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声音传入她耳中还带着浅淡的笑意:“你不会。而且就算死在你手下,我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是已经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