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角门,一个纤瘦的深色侧影映入眼帘,好似一笔利落的墨线落在宣纸。
李洹心想:“她怎么在这里?”很快又回过神,“哦,她还是个女冠,这样的女冠。”
崔如意刚沐浴过,换了便服,此刻如绢长发乌云般散落肩头,衬得肌肤越发冰雪剔透。忽然,她蹲下身子,将双臂一放,原来是一只白猫从她怀中跳出,在雪地中踩出梅花朵朵。
她随着白猫的步伐转动视线,终于发现了不请自来的两人。
李洹身边的女冠见状,向她拜了拜,口称:“妙清师兄,”随即转身对李洹说:“殿下,这位是……”
话音刚起,李洹已抬手示意不必再说。
他眉眼挺秀,笑意从容说:“不劳介绍,我与妙清姑姑早已相识,最是熟悉。”
女冠有些讶然,眼神飞快在两人间扫了一遍。
崔如意还在养病中,原本是趁着后院暂时不会无人打扰之时才抱着猫出来走走,不曾想遇上这位不速之客。
她自知披头散发有失仪态,却只略捋了捋两腮边拂动的碎发,径自问道:“常星,这是要带郡王殿下来做什么?”
常星这才想起来,说:“主持让我带殿下来……”
李洹再次打断道:“既然已经到了内院,又有熟悉此地的妙清姑姑在,女冠可以先回去复命了。”
常星猝不及防,口结半晌,才回神说:“是,遵、遵命。”
原本也只是奉命带郡王过来休息,看样子他的确也不需要自己再带路,常星琢磨了下,回前殿去了。随着她走的,还有李洹的几个侍卫。
崔如意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所以特意让侍卫去望风,免得再有人过来,便只是拍了拍衣肩上的薄雪,往檐下站去。
李洹缓步靠近她,问得倒是很直接:“姑姑可否帮小王算算,崔小娘子何时可以归家?”
崔如意眉心微蹙,“郡王的意思,小道难以理解。”
她分明面庞平静如水,说话间却仿佛满脸都是惊愕冷意。
李洹无声一笑:“休,生,伤,杜,景,死,惊,来者八人自北入阵,一入阵便如陷泥沼,越是挣扎下沉越快。当年曹操还有数千兵将可以用来填埋,可惜这八个人谁也不服谁,个个只想杀了旁人给自己垫脚,最后只余一人逃出生门,连我派去追截那辆马车的人也差点都折在这奇门八卦阵里。这样精妙复杂的阵法。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大费心思,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比邺侯弟子更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他心里早已认定崔如意站队齐王,带着探究的意味,又含些许笃定,故意说:“姑姑也操之太急,其实何必如此,我瞧那小娘子很是依赖你呢。”
崔如意简直气笑了:“殿下抬爱,无奈小道只会看点天象,念些经文,六十四卦都解不来,实在愧对邺侯的教导。”
李洹微挑眉,似笑非笑:“哦?那看来姑姑并不在方外专心清修,而是颇留意凡间人事啊。”
“惭愧,小道凡尘未断,不过是未忘至亲恩情罢了。”
李洹眼波微动,笑意转深:“正是如此。崔氏数百年的望族,枝繁叶茂,定然精通多方押注,双管齐下之理。”
崔如意再心静如水也实在是恼了,两靥染上绯色云霞,反讥道:“郡王言之有理,想来也不止一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有些人精打细算,步步为营,而有些人却忙着逞一时之气,情令智昏,倒也无心插柳了。”
这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棒,不留情面,李洹微微一顿,眯眼细看她,似乎在权衡真假。他语气稍缓:“如此说来,岂不正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为何如今反倒有分崩离析之势?”
崔如意抓住他话头的把柄,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反而说了句:“唇亡齿寒吗?小道怎么觉得有人是髀重身轻了呢?”
她话音刚落,自己倒像被惊到了,捂着嘴忙侧过脸去。
李洹一怔,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但看到眼前她这羞恼窘迫的模样,也瞬间明白了,咳了咳。
他脑中无端响起韦玄靖的那句“好歹是个难得的美人”,情不自禁地在这个距离看她,从头到脚,好似连发旋都万分精致。
清艳难言,不可方物。
她很美吗?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也曾有这么一个时刻,她站在风里,素色衣袍随意披拂,再普通的衣袍在她身上也像仙袂云锦。那样倔强又淡然的神情,勾起了他胸腔里那股莫名的心悸之感,缓慢而沉重地撞击。
两人一时无言,默契地都没有再冒然开口。
唯有雪落在檐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