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想,觉得好想是这么个理,又问道:“那犯人私藏的银钱,还不是会孝敬你们这些解差!”
这一问,差点没把陆解差给问笑了:“那些查抄的官员们,可是恨不得掘地三尺,就差裘衣裘裤没给你扒咯,哪来的钱给你私藏?”
“但凡有得选择,谁不想媳妇孩子热炕头,要这么天南地北的跑?没有半点油水捞不说,还要跋山涉水,餐风露宿。”陆解差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乡亲们也都禁了声,心中感叹起来,原来这吃皇家饭的,也这般不易。
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虞薇念又寻了话头,问起了陆解差关于幽州的事。
这也正是虞薇念与其套近乎的目的。
“幽州不比江南和中原宜居,一年有大半的时日都是天寒地冻。但要说过活,倒是能过活。”
陆解差又想起一路上的饿殍遍野,声音低了几分:“亏得当初你们往东北走,若是往京城或是江南去,怕是……”
李氏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此话怎讲?”
“那场大洪水,受灾之地众多,又逢西边的战事吃紧,朝廷根本拿不出粮食来赈灾。不仅如此,陛下还下旨,让各府上交钱粮送往西边。如此一来,受灾的百姓更加得不到救济,导致他们……”
“他们……他们……怎么了?”李氏问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解差并未接话,倒是另一名解差道:“不断的有人饿死。饿死的人无人收尸,暴尸荒野,长而久之,便生了时疫。”
“连饭都没得吃,又何来药石医治。一旦染上瘟疫,必死无疑。一时间,饿殍遍野,惨叫连连,犹如人间炼狱!”
那解差最后说的什么,李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听到了饿死,时疫,突然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娘!”还好虞薇念离得近,及时将人扶住。
虞薇念知道,李氏是担心她的表妹余氏。
她与余氏自幼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后来二人及笄,李氏嫁到了离阳的沈家,余氏则嫁到杭城的宋家。
两地虽相隔三百年,二人不得相见,却是时常书信来往。
这次的大洪灾,杭城也是受灾地。
在刚逃出离阳城,得知杭城也受了灾的李氏,日日祈祷余氏能安然无恙。
也不知是不是李氏的祈祷感动了上苍,姊妹俩在逃难的路上竟遇上了。
宋家也是个大家族,一场大洪水,冲得百人之家的宋府,只剩下余氏夫妻带着两个孩子。
姊妹一同上的临江,在被临江城拒之门外,虞薇念提议要来东北时,余氏的丈夫选择继续上京。
余氏无法,只得含泪与李氏分别。
而李氏也一直盼着余氏一家子能寻到个安身之所,如今却听陆解差说那些上京的人,差不多都饿死了,她整个人好似坠入了冰窖。
“娘,余姨妈吉人自有天相,您……您莫要担心。”
这话说的,虞薇念自己都不太相信。
其实早在临江被拒绝入城时,她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也正因如此,她才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去东北的路。
弯月爬过了柳梢,虞薇念给篝火堆上又架了些木柴。
徐四抱起一个酒坛子摇了摇,听见坛子里高粱酒的晃荡声,笑着给自己又到了一杯,举到虞薇念面前:“还是阿念妹子有先见之明,带着我们往幽州走。若不然,我们怕是早就暴尸荒野。阿念妹子,这杯酒我敬你!”
徐四举着要给碗正要一口闷,忽然觉得脖子发凉,瞥眼看去,才发现竟是谢惟安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不愧二人平日里走得近,只一个眼神,徐四就明白了谢惟安的意思,忙拦下虞薇念端起来的酒碗:“阿念妹子,你喝汤便成,以汤代酒……以汤代酒。”
虞薇念也不知那二人打的什么哑谜。
不过这酒着实辣喉咙,能不喝便是最好,便举起了汤碗,以汤代酒。
一旁的陆解差听完二人的对话,惊奇不已:“我听二位的意思,当初决定逃荒去东北的,是虞小娘子出的主意?”
“正是!”
虞薇念也不谦虚,大大方方的认了。这一举动,更是让陆解差对其高看了三分,由衷的攒道:“小娘子是个有大主意的!”
虞薇念掩嘴:“陆大人抬举了!哪来的什么大主意,不过是为了求条活路罢了。说起来,我对幽州之地也不甚了解,所了解的,也都是从书里看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我们这一行人,能不能走到幽州,真到了幽州之后,能不能有条活路。”
酒过三巡,陆解差有了一丝醉意,满脸通红的梗着脖子道:“小娘子,我听徐兄弟喊你一声阿念妹子,今日呢,我托个大,也称呼你一声阿念妹子,妹子可莫要怪罪!”
“陆大人哪里的话,能做陆大人妹妹,是我三生有幸,又岂会怪罪。”虞薇念做惶恐状。
见虞薇念没有反对之意,陆解差道:“我既认了你做妹子,日后你唤我大哥就是。大人大人的叫着,生分!
“今日相遇,也算是你我兄妹的缘分。幽州那个地方,我也来来回回的到过几次。不说有多大的脸面,但衙门和军营里头的人却是认识几个的。阿念妹子既然要去幽州,按为兄的意思,不如去幽州境内的辽安县。”
虞薇念问了句:“辽安县?”
“嗯,辽安县!辽安的知县出身世家,为官清廉,且爱民如子。再者,我与辽安县衙的师爷相熟,若是你们去辽安落户,我倒是可以托了他对你们照拂一二。”
“那……那阿念在此便先谢过兄长了!”虞薇念的眉间难掩喜色。
从这群人入村,又从乡亲们口中得知这位解差常去幽州时,她便在心里便打定了主意,要与此人熟络起来。
她想着,将来他们到了幽州,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有了陆解差这层关系在,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于是便有了她的盛情相邀。
果然,她赌对了。
陆解差在幽州官府里有关系。她也顺利的与陆解差熟络起来,还认作了干兄妹。陆解差更是承诺,等他们到了幽州,会托人照拂他们一二。
还好,她没白白舍了小半扇的猪。
虞薇念还在心里偷着乐,就见陆解差又灌了一口酒,道:“不瞒妹子说,我陆某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总归是知道些个事,认识些个人。”
“他们中有穷苦百姓,也有达官显贵。但在这些人里,阿念妹子是这个!”
“嗝~”陆解差说着,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缓了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朝虞薇念竖起了个大拇指。
看着眼前清瘦的女子,陆解差回想着,自己是从何时对她改观的呢。
是她来邀请他吃晚饭的热心之举,还是从徐兄弟口中得知她作为管理者,这一路走来的事迹。亦或是,她提刀斩杀匪首时的勇猛。
且不管是何时改的观,他端是觉得此女心事通透,有勇有谋,日后定是个成大事的。
这样的人,他是乐得结交的!
弯月不知何时隐进了云层,篝火也快要燃尽,火光渐渐暗了下去。
篝火堆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喝醉酒的解差和汉子们,东倒西歪。
妇人与孩子们早就躺进褥子里,进入了梦乡。多数的村民们也都回了家,只留村长和几个汉子,帮着将喝醉的人抬到铺好的干稻草上。
将醉酒的人都抬上了地铺,村长又怕夜里头气温低,将解差们冻出个好歹来,忙回家抱了床被子过来,给其盖上。
见一切都妥当,老村长才放心的回了家。
夜,越来越深。
“阿念先去睡吧,剩下的我来收拾。”谢惟安抱来了一捆干柴,给每堆的篝火堆又添上了一把干柴。
虞薇念扶着额,眉头皱了皱。想来是自己不胜酒力,夜风轻轻一吹,只觉得脑袋瓜子有些昏昏沉沉,疼的厉害。眼皮子也越来越重,就快要睁不开,便顺了谢惟安的意,躺进了褥子。
刚沾上褥子,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的辰时二刻。
醉酒的解差们努力的回忆着昨日夜里可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可有趁着酒劲做过什么惹怒头儿的事。回忆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昨夜到底说过什么。等到再想,只觉得头疼欲裂,只好作罢。
倒是陆解差对昨日夜里的交谈,记得是一清二楚。他可是记得,他认了那小娘子做妹子的。这会看到人,便问道:“阿念,你们打算何时动身去幽州?”
“大哥起来了?我们准备今日就动身,若不然再耽误下去,等入了冬了,怕是道路难行。”
“那正好,你们与我们一道走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