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够,朕肯定要再拨些人去,成功夺回孔城后,可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插上大周的旗帜。”
婉颜抬眼,宇文邕望向殿门外的广袤夜空,澄澈双眸里燃着野心的火焰。
“……好。”她轻微叹息一声,将宜阳之战的结局吞回肚中,“不过,既然已经敲定了人选,可否多带几个人一起去孔城?”
“什么人?”
看到她眼中熟悉的期待,宇文邕心上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行军需要好伙食吧,不如把我宫里的厨娘带去?”
“那你在宫里吃什么?”
“所以我一起跟去。”
“……”宇文邕深吸一口气,“他们是去打仗的。”
“我知道,我不掺和进去,我就是想趁高纬盯着孔城的时候,悄悄溜进邺城。”婉颜说,“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刚到这里时,是兰陵王和兰陵王妃帮过我吗?”
“……确有此事。”稍稍回忆了一下,他颔首道。
“没有兰陵王提醒,我不会知道当时宇文护正在修石窟,没有他的弓弩和马匹,我不会顺利到达绛州城附近,说不定就与你错过了。”婉颜试图动之以情,“所以兰陵王夫妇对我有大恩,他们现在处境很艰难,我想去看看……而且,我也想去看齐国百姓到底过得怎么样了。”
见宇文邕陷入沉思,她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去探探齐国的虚实,不是更能知道咱们大周怎么做得更好?”
“咱们大周”显然触动了宇文邕,他略略抿唇,颇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你这张嘴,可真是叫朕难以拒绝啊。”
“嘿嘿。”婉颜见他如此,心满意足地捏了捏他的脸,“为了说服你放心,自然要考虑周全些。”
“朕可没说朕完全放心了。”有突厥迎亲的前车之鉴,宇文邕断不敢一口应下她的主意,又问,“但为什么要带厨娘?”
“哦,是这样的,其实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是今天回来路上遇到了萱娘——你知道吗,她居然是齐国人……”婉颜于是绘声绘色地复述了傍晚的事。
“……等一下,”宇文邕一针见血地打断她,“你上次是不是也在街上遇到人然后就立刻答应了?”
“……别太敏锐了。”她干笑两声,“如果十一弟和军队跟着,她就算有别的想法,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啊。”
“但一打起仗来,很容易被人浑水摸鱼钻空子。就算你从突厥回来后已经跟朕学了剑术,又会射箭,但万一对方有埋伏怎么办?朕不敢冒这个险。”宇文邕扶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婉颜,朕知道你热心肠,也愿意看你去帮助更多人,但朕担心你被人利用……朕从小到大见过太多这样的阴谋了,朕不敢拿你的安危去赌。”
宇文邕态度十分认真,也浇灭了婉颜的些许热情。她静静看了他片刻,长叹一声:“阿邕,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还是想尽早去见见兰陵王夫妇。再说萱娘是你派人招进来的,应该还算身世清白吧?”
“云阳宫的人确实都是朕专门派人安排的,全部查过背景,但朕……总觉得此事还有几分蹊跷。”
婉颜沉默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我想到了!”
她扭头环视四周,确认只有他们两人后,俯在宇文邕耳畔低语:
“我们可以试探萱娘,如果她露出破绽,确实要针对我,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再暗中多派些人手,来个瓮中捉鳖,看看背后人到底是谁!”
齐国和她不熟,手应该伸不了这么远,周国的话……恐怕就是宇文护了。
如果宇文护真敢在孔城附近派人行刺宇文达的朝廷援军,就相当于在敌国面前起内讧了,被他们抓到证据,刚好够让群臣参他一本。
“你主意倒多。”宇文邕无奈扶额,“只是……以你自己作饵,风险太大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飞快接话,对上他迷茫的眼神又连连改口,“呃,我的意思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冒得起这个险,才能得到更大回报。”
“皇上,夫人,菜已备好。”
正在宇文邕准备说话时,瑶娘走进殿内。
“好,那让萱娘她们上菜吧。”
婉颜语毕,和宇文邕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要试探萱娘了。
“萱娘,我把你的事告诉皇上了,皇上批准了,不过皇上和我都还想向你讨教些齐国的事呢。”
萱娘放菜的手果然一滞。
“奴婢感谢皇上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只是……奴婢已与齐国分离数十年,恐怕有些事情早都忘了。”她不无遗憾地垂眸。
“没关系的,就当是拉家常了。”婉颜盯着菜肴,忽然想到了点子,于是装作兴致勃勃模样指着瓷盘,“你是厨娘,平时经常用这些盘啊碗啊的,总还是对它们有几分印象吧?”
“……有的。”
萱娘迟疑道,飞快抬眸看向婉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看咱们周国的青瓷,还算好看吗?”
“好看,青瓷清雅素净,很衬宣光殿。”
“那你还记得——齐国的白瓷吗?”婉颜狡黠一笑,惹得宇文邕也看向她,“我听说齐国的白瓷可好看了,比青瓷更显莹润剔透,王府里都备着呢,它是不是比青瓷更难烧啊?”
“白瓷、白瓷……”萱娘支支吾吾,心跳快了几拍。
她根本没在齐国生活过,她怎么知道齐国白瓷好不好烧啊!
“……虽然不愿承认,但齐国的白瓷确实烧得不错,朕都想找几个齐国工匠来周国烧制。”宇文邕见萱娘说不出话,又适时淡淡道。
宇文邕一发话,萱娘再不敢拖延,只好信口胡诌:“回皇上、夫人,萱娘回想了一下,那白瓷确实更难烧,但王府还是用得较多,兰陵王心善,偶尔还会给我们这些下人赏赐白瓷。”
宇文邕看向婉颜,等待着她的判断。
只见婉颜温柔一笑,伸手去扶萱娘:“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这趟也得从齐国置办点白瓷回来了。你先去忙吧,收拾收拾,过段时日就出发。”
“是,谢夫人。”萱娘见宇文邕和婉颜神色平静,暗自松了口气,这便立刻退出大殿。
“如何?”他低声问。
“准备军队吧,她果然有诈。”
婉颜挑了挑眉,语调上扬,只有那微颤的睫羽,透露出她内心深处的失落。
她多想是他们多此一举了,她多想萱娘真的只是想去孔城寻夫,而不是……借着对她的了解,一步步把她引进提前设好的圈套。
“她是哪里露了破绽?”他好奇追问,又露出些许疑惑,“你说的白瓷……朕未曾见过。”
“没见过就对了。”婉颜凑近他颊边,“因为——现在根本还没成功烧出白瓷。”
目前最早的白瓷出土于北齐的范粹墓,但那已经是在公元575年了,现在才569年,怎么可能有白瓷。
如果有,那更早的贵族绝对会和范粹一样将它拿来陪葬,没有道理藏着掖着。
所以——萱娘一定不是齐国人,更不可能在兰陵王府当过差。
宇文邕顿时了然,看向婉颜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和赞许,更有些藏不住的骄傲,几乎要溢出眼眸。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朕只是在想……”宇文邕促狭道,故意拖长清朗声音,“看来朕不用太担心机敏聪慧的云阳夫人中圈套了。”
“虽然你在夸我,但我怎么感觉被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