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是在寻找什么?”身旁女官见她停下步伐好一会儿,不由发问。
“没什么。”冯小怜收回目光,“走吧,随我去选把酸枝木的琵琶。”
“……”女官犹豫片刻,低声开口道,“娘娘明明需要琵琶,方才为何还把陛下赏赐的独一无二的白玉琵琶让给了皇后……”
冯小怜闻言挑眉,冷冷一笑:
“我让,是因为我知道有人会替我拿回来。”
……
春去秋来,一晃便到了次年五月。
“长生,待会儿你找张伯把这个月工钱结了,要是有了新去处,也可毫无顾忌地离开。”
房门紧闭,室内昏暗,徘徊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高长恭身穿素白单衣坐于桌前,诚恳看向眼前的壮实青年。
陈长生眉头紧皱着,满脸忧愁:“……属下发过誓,要报答王爷知遇之恩,誓死追随王爷,如今怎会一走了之!”
“你是个练武的人才,若想继续从军,我可帮你跟熟识的将军说说,若想回宜阳陪老父安养天年,我也可助你看看有无适合的差事……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忽低声咳嗽起来,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顿时又呛出红晕。
“王爷!”陈长生急忙上前,倒温茶递给他,“斛律老将军去世后,您就感染了风寒,郎中明明开了不少药,可为何您的身体还没痊愈……属下这就再去给您寻几个郎中来!”
“不用,”高长恭垂眸,不动声色地迅速扫了眼身旁盆栽的深色土壤,又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我可是习武之人,区区风寒,不足以压垮我,不必担心。倒是你,必须好好考虑我的话——这是军令。”
陈长生久久凝视他,沉默片刻后,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明白王爷为何要赶我走,也知道最近领工钱的人不止我一人,但我实在做不到弃王爷于不顾,我还想为您和王妃做些什么!”说着说着,他红了眼眶,鼻涕泡也冒了出来,“要我眼睁睁看着王爷走上斛律老将军的路,实在是做不到!”
“唉,”高长恭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他扶起,“既然你这样执着,那就请你在十日后怀璧启程回荥阳探望家人时,护送她平安出邺城,就够了。”
“十日后……属下领命。”陈长生双手抱拳应罢,又不甘心道,“王爷真的不与王妃和小世子一同去荥阳吗?”
他果断摇头:“我若同走,他们就走不了了。”
陈长生瞳孔猛地一缩,而后艰难开口,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个字:“……属下明白了。”
斛律家被满门抄斩后,王爷便染了风寒,甚至鬓边一夜间多了些许白发。明明是那样丰神俊朗的人,却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枯木朽株,死气沉沉。
他甚至在府上狠狠摔了所有御赐的釉瓷,但始终未去宫中与皇帝正面较量——他不敢拿妻儿和一府人的未来冒险。
在兰陵王府的这几年中,陈长生逐渐明白了一个残酷的道理。
原来,忠臣良将的名声,是要拿性命来换的。
这虚无缥缈的道义,当真比切切实实的人命还重要吗?
他不觉得,他还知道有个人也不觉得,那人曾对他说过,若发现情势不对,可写信给她。
真的要将她扯入这浑水中吗……
陈长生内心无比纠结,一时间眉头浮现“川”字。
她嘱咐过王府有困难一定要联系她,她说过王爷王妃对她有大恩,若不能救他们,她将一辈子都不得心安……
——无论她最终是否会来,他应当让她知情。
脑海中那张略显模糊的清丽面容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早已默念过很多遍的一个地点。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心跳快了好几拍。
“砰砰。”
敲门声突兀响起,将陈长生的思绪立刻拉了回来。他收敛心神,前去开门,门才开一条缝,小世子便倏地钻了进来,扑进了高长恭怀里。郑怀璧紧随其后,见状无奈一笑。
“爹爹!”高慈眨巴着黝黑的大眼睛,“我刚刚给姥爷挑了上好的歙砚,打算十日后带给他!”
“好,阿慈真乖,姥爷尤爱书法,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高长恭摸了摸他的头,温和一笑。
高慈却又委屈地垂下脑袋:“爹爹真的不与我和娘亲一同去吗……”
“爹爹朝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不能离开邺城,你与娘亲先去,爹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长恭……”
闻言,郑怀璧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高长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牵过她的手,“我若不是分身乏术,倒真想与你们一同回荥阳住上一阵,那里的生活可比邺城更闲适。”
她张了张嘴,似在犹豫什么,而后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可我担心你的身体。这风寒怎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好呢,你明明身子骨那样硬朗……”
“过几日我再让张伯请几位郎中来看看,你放心,不会有大碍的。”
见他们说着体己话,陈长生长叹一声,悄然关上房门,七拐八拐穿过庭院,闪身进了账房。
“借一下纸笔,我想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