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陡然跳了出来,但很快又被她打消。
她知道,这次出宫不过只是散心,终有一日,她还是要回到皇宫里头的。
她极力说服着自己,其实宫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霍则衍心中有她,只要他们好好地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好的。
四月中旬的风仍带着些许凉意,她吹了一会儿,身体就有些发冷。
她轻轻地合上了窗,感觉自己精神了几分,便再度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铜块和锉刀。
在接连刻废了四个同心锁后,坐上画舫的第七日,衔霜终于觉得自己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成品,满意地看着上头精细的花纹,她心中很是雀跃,可算是不枉费她这几日强忍着坐船的头昏和恶心刻这个同心锁了。
衔霜欢喜地拿着同心锁正要往外走,恰巧碰上珠儿端着瓷碗走了进来。
“姑娘午膳未用多少,奴婢将才去厨房做了碗杏仁腐过来,姑娘现下可要尝尝?”珠儿问她道。
她摆了摆手,同珠儿比划:【辛苦你了,只是我这几日坐船坐得有些恶心反胃,吃东西也提不起来什么胃口。】
珠儿见衔霜手中拿着同心锁,猜出她大概是急着要去找霍则衍,便对她道:“那奴婢先把杏仁腐放在桌上,姑娘回来后若是饿了,便吃一些。”
衔霜点了点头。
画舫虽大,但她和霍则衍的房间隔得却不算远。
走近霍则衍所住的房舱时,她正要叩门,却听见里面似是有人在说话。
她放在门环上的手顿了顿,霍则衍现下正在里头同人议事吗?那她要不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吧。
衔霜想着,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隔着门听见了高逊的声音:“陛下是为了那衔霜姑娘,才驳了方家的面子,不肯娶方二姑娘吗?”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停,虽然知道偷听别人说话不大好,但听着高逊与霍则衍提及自己,提及方馥,她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听一听,想要知道霍则衍会怎么回答。
“这与衔霜何干?”她听见霍则衍漫不经意道,“朕不喜欢方馥,自然不会娶她。”
“陛下不喜欢方二姑娘,喜欢的,莫不是那位衔霜姑娘?”高逊笑了起来。
“衔霜姑娘虽说出身实在太低了些,又是个哑巴,但生得貌美动人,性情也温婉知趣,对陛下更是不离不弃的忠诚,陛下若是喜欢她,也不足为奇。”
房门外的衔霜,听着里面二人的对话,心也一下子随之提到了嗓子眼,拿着同心锁的手也渗出了汗水,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地等待着霍则衍的回答。
“不可能!”里头很快就传来了霍则衍夹杂着愠意的回答,“朕绝不可能喜欢她!”
隔着房门,衔霜都能感受到他飘过来的怒气,也几乎能想象得到,房门里的霍则衍面色会是如何阴沉可怖。
他并不喜欢她。
听到这个回答时,她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怎么会?”高逊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臣从前,可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为了讨她的欢心,还这样大费周章地跑来江南......”
高逊的话语宛如一棵救命稻草,让衔霜凉了下来的心又抱有了几分希望。
是啊,他对自己和旁人还是不一样的。
他会为了自己让步,也会为了陪自己散心,去离京千里之遥的江南。
他怎么可能,一丁点都不喜欢她呢?
她想。
“高逊,你对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好,是同她们都交了心么?”房里霍则衍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反问高逊道。
这回着急忙慌的人变成了高逊,一下子竟也忘了称谓,只是急道:“怎么可能?表兄你知道的,我和她们都只不过是玩玩而已......”
“你同她们可以只是玩玩,朕和这个哑奴为什么不可以?”衔霜听见霍则衍似是冷笑了一声。
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不止心里难受极了,胃里也忽然阵阵翻江倒海,恶心难受得厉害。
而房舱里,高逊像是也没想到霍则衍会这样说,沉默了好久才又道:“之前的那些事情,衔霜姑娘毕竟也算是个功臣,对陛下又真心实意,陛下就算只是想要和她玩玩,好歹也得给人家安排个妥当的位份。”
“不必这样麻烦了。”
好不容易等胃里的那股恶心劲退去了些后,衔霜攥着手里的同心锁,慢慢地站了起来,听见霍则衍再度开了口。
“低贱哑奴,怎堪妃位?”他的声音很是冰冷,又隐隐带了些不屑与轻蔑,“什么功臣,不过一个甩不掉的累赘罢了。”
累赘?原来她是个累赘啊......
像是心口处被尖锐物扎得麻木了一般,衔霜甚至已经不觉得难受了,也掉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无力地牵了牵唇角,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明明该知道的,她明明早就应该知道的,为什么偏偏还要心存幻想,抱有奢望呢?
现下分明是四月盛春,衔霜却忽然觉得冷得厉害,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冬日,那个在雀岭山,下着鹅毛大雪的冬日。
那时霍则衍的话犹在耳边——“还真是个只会添乱的累赘。”
原来对于霍则衍而言,她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个累赘,一个只会添乱,却怎么甩,也甩脱不掉的累赘。
好冷啊,怎么会这么冷呢?
她的身子晃了晃,手中也一时间失了力气,原本被紧紧攥在手心的同心锁,一下子就这么砸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
里面的人显然也听见了这忽如其来的动静,房门被人骤然拉开。
衔霜抬起头,正对上了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