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一时失语,感觉自己又自以为是了一番。米禽牧北如此心机深沉,行事叵测,她又怎么能看得清楚。也罢,秘阁自有验药的方法,如果这瓶药真的没有问题,能让元仲辛加速恢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米禽牧北见赵简收起了药,满意地笑了笑,背着手走到那幅地图前面,“我看你对这地图这么感兴趣,咱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你倒挺闲啊?”赵简嘴上冷冷地回了一句,却不由自主地被勾起了兴趣,也重新回到地图前。
米禽牧北也不多废话,指着夏的南面腹地处说道:“此地以南,是青唐吐蕃。青唐历来不安分,仗着大宋撑腰屡次骚扰我方边境。如果要你带兵攻打青唐,你会选择什么策略?”
赵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祁连山以南的湟水流域,坐落着几座城池。这块弹丸之地连同整个南面的青藏高原,本都属于曾经的吐蕃帝国。但自从唐朝末年吐蕃政权瓦解,整个民族已经四分五裂,早已不复当年强大的光景,甚至一部分部族已经被夏所吞并。而青唐,近几十年来在首领唃厮啰的带领下异军突起,统一了一部分吐蕃部族,建立了一个虽小却稳固的政权,投靠大宋对抗夏,元昊早年屡次想征伐都无功而返,俨然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历史,赵简自然有所了解。现在米禽牧北突然问她该怎么攻打青唐,难不成觉得她一个从来没真正领兵打仗的人会想出来比元昊更好的办法?
赵简盯着地图,不以为然地说道:“青唐坐拥祁连山天堑,又有湟水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夏军如果想主动出击,需要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等到达战场,恐怕只会被青唐的精锐以逸待劳,轻松击溃。如果想绕过祁连山,就只能取道兰州,可这又进入了大宋境内。难道你想让我这个宋人来帮你开后门?”
米禽牧北欣赏地点点头,“你的分析一针见血,可惜元昊每次都不信邪。”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们看他现在是战无不胜,可别忘了,十年前对青唐的那场战争,他可是输得很惨。”
十年前,元昊亲帅大军攻打青唐二百余日,先是被青唐的万余人以逸待劳折损了三万多人,首将被擒,后在撤退的时候又因为宗哥河的浅水区标记被唃厮啰派人偷偷移动了位置,结果淹死者十之八九,好不容易突围回夏,早已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所以,你是要跟我玩一个不可能成功的游戏?”赵简疑惑地问道。
“这不是游戏。”米禽牧北突然严肃起来,“这就是元昊想让我去做的事。”
“什么?”赵简一惊,“他自己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你去啃?”
“你也知道,这都是家常便饭了。”米禽牧北若无其事地说道,“凉州跟青唐接壤,原属吐蕃,被先帝收复入夏,可整个凉州还是以吐蕃人为主。本来凉州吐蕃跟青唐吐蕃是死对头,那些吐蕃贵族也早就归顺了夏,可这几个月一群吐蕃人自立山头,跟青唐勾结举旗叛变。元昊今天招我入宫,就是要我领兵平叛,如果青唐插手,正好以此为借口征讨之。”
“以平叛为由再征青唐?”赵简略显迟疑,“元昊一向都是亲征青唐,这次为什么要派你去?”
“凉州的西凉府是右厢军的驻地之一,这事本来也归我管。”米禽牧北平静地回答着,却在观察赵简的表情。
他见赵简低头思考着什么,便接着问道:“你现在是我的参军,第一谋士,我很想知道你是什么看法。”
赵简抬起头,斜眼看着他:“你是要听我做为夏军参军的看法,还是作为宋人的看法?”
“自然是你自己的真实看法。”米禽牧北意味深长地说道。
赵简若有所思地背着手,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凉州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环。这些年你们夏对往来商户征收高税,可大部分收入都掉入了当地土蕃贵族的口袋。而青唐则趁机开辟新的商道,分流了不少财源。如果右厢军能借此机会彻底控制凉州,甚至拿下青唐,这不但是一大功勋,更会大大增强太子的实力。这么大的诱惑,你难道不心动吗?”
赵简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米禽牧北,像一个出题人等待对方做出解答。
米禽牧北微皱着眉头吸一口气道:“这么大的好处,确实让人难以拒绝啊。这么说,这一仗是很值得打咯。”
赵简看着他似是而非的表情,早料到他在想什么,“我刚才那番话,是站在大宋密探的角度说的。”
“哦?”米禽牧北挑起眉,“那你作为我的参军,又是什么看法呢?”
“站在夏军的角度,此番内有叛乱,外有劲敌。如果主动出兵攻打青唐,会比元昊遇到的问题更棘手,因为凉州作为后方已然不稳,补给和退路都会受到内乱的威胁,就算你比元昊更有能耐攻下了青唐,孤军深入青海腹地,东边直接面对大宋,西南则是更广大的吐蕃势力,右厢军只会受到更多的牵制,进退两难。而如果只在凉州内部平叛,唃厮啰则可能会趁机内外夹击,让右厢军腹背受敌。总之,只要你去了凉州,等待你的就是泥潭深渊。”
米禽牧北嘴角微微一翘,沉默片刻,不禁抬起手来连拍三下,“大宋确实会希望我方大举出兵凉州。到时候,无论我们对内镇压还是对外开战,都会深陷泥潭,无暇自顾。最好的结局,也会让右厢军陷入一场持续数年的消耗战,这样大宋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去掉一个威胁。而且,青唐如果和夏开战,势必会求助于大宋,大宋便能借机加强对青唐的控制。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坦诚地把正反两面都说得这么透彻。”
“我不说你就不明白吗?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吧?”赵简冷冷地说道,“你不就是要检验我的态度吗?我把这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就是想告诉你,我答应跟你合作,只是为了大宋的利益。想绕着圈子让我潜移默化地模糊立场,你就省点力气吧。”
米禽牧北本来想引导赵简渐渐进入右厢军参军这个角色,却碰了个软钉子。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竟一时让他想到了元伯鳍。莫非元仲辛真的说对了,他不知不觉中在拉着赵简走元伯鳍的老路?米禽牧北内心突然隐隐不安起来。
“不过,我倒是好奇,”赵简一番话把他拉回了当下,“元昊的命令你不可能违抗,那你准备如何应付这局面呢?”
米禽牧北平静地一笑,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盘算,“平息叛乱,这正是太子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你自己陷进去还不够?还要把宁令哥也牵扯进来?”
“谁跟你说我要让太子来领兵打仗?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好战吗?”
“难道不是吗?”赵简白了一眼。
米禽牧北窃笑着,走到案台前拿起一支毛笔玩弄,“战争永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权衡利弊得失,才是实现目的的关键。有时候,没有硝烟的战场,比短兵相接更有效。再说了,”他放下笔,走到赵简跟前,眼中略带挑衅,“要说打仗,我最喜欢的还是跟大宋打。”
“欺软怕硬!”赵简不屑,“大宋爱好和平,不崇尚武力,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米禽牧北面露嘲讽,“你们大宋不想打仗,却总是喜欢挑起他国内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合着就只有你们宋人的命是命,他国的人命就不是命了?”
赵简被驳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陆观年和韩断章勾结试图挑起大辽内乱,还有官家试图利用车行炮挑起夏内部的纷争,不都应了他的这番话吗?自己刚才站在大宋的角度那一翻利弊分析,也是同样的思路。自己挑起战争,和扰乱他国内局,谁又比谁高尚呢?
米禽牧北见她不语,意识到自己话重了。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明日将军府议事,右厢军主要的将领都会来。到时候,我需要你把刚才做的那些分析都说出来,特别要强调如果开战,大宋会从中坐收渔利。”
“为什么要我来说?”
“你是参军啊。这不正是你的职责吗?而且,作为一个宋人,分析大宋相关的局势非你莫属。”
“你这是想让我取得你部下的信任?”
“算是吧。”米禽牧北点点头,眼神里却含着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