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时没移皆山已经趁宁令哥一时恍惚抽脱袖口而去,再次关紧了院门。
宁令哥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回想着没移皆山方才的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本就因为这两日食不果腹的奔波而十分虚弱,现在支撑他的唯一念头也彻底崩塌。他脚下一软,终于晕了过去。
“太子!”米禽牧北从身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宁令哥抱住。他心疼地看着宁令哥苍白的脸,却也没多说什么。
“回水华殿。”他平静地说着,把宁令哥抱上马,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怀里前行。
***
第二天,元昊召集朝会,表彰宁令哥在凉州的功绩。他内心虽然极不情愿,但这么多大臣上书,也不得不走个过场。
宁令哥本想称病拒绝出席,但米禽牧北劝他说这是彰显气度,拉拢人心的绝佳机会,断不可放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朝会前,众多大臣在大殿上见到宁令哥,都纷纷上前问候,全是溢美之词。宁令哥只是礼节性地应付,却掩饰不住自己低落的情绪。众臣都知晓其中缘由,也识趣地并不过多打扰他,而是在一旁窃窃私语。都说元昊是因为忌惮宁令哥功高,心里不平衡,才抢了他的未婚妻,借此报复,却显得他自己小肚鸡肠,做事也越来越荒唐无度。米禽牧北听着这些议论,不由得勾起一个暗笑。
元昊来了。他在龙椅上正襟危坐,只是示意内侍宣读表彰赏赐宁令哥和米禽牧北的圣旨,自己却一言不发,也不敢正视宁令哥。
圣旨宣读完,宁令哥机械地叩头谢恩,却又重新抬起头,直视元昊,眼中全是压制着的怒火。
“父皇可真是给了儿臣一个天大的赏赐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元昊被宁令哥的眼神灼得如芒在背,又见众臣们表情复杂,噤若寒蝉,不禁尴尬地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散朝!”
宁令哥缓缓起身,看着元昊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挪着步子朝大殿外走去,脸色铁青,整个气场压抑得像是马上就要爆炸的炮筒。朝臣们都只远远地向他行礼,没人敢靠近。
只有少数几个大臣对此时的宁令哥并无敬畏和同情,反而有点幸灾乐祸。这其中就包括米禽岚邵。
他悠闲地站在大殿门口看着离去的宁令哥,嘴角还带着一丝诡笑,仿佛在看一出好戏。就在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他一侧响起,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父亲大人!”米禽牧北顶着那副标志性的假笑出现在他的身边。
“哼。”米禽岚邵用不屑掩饰刚才的慌张,“你不去看好你的太子,就不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哦?”米禽牧北故作不解道,“请问父亲,何谓‘傻事’?”
“你自己心里清楚!”
米禽牧北低头一笑,却回道:“一个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是傻事吗?”
米禽岚邵听出来他是在指桑骂槐地讽刺自己,却不敢挑明,只是训斥道:“你竟敢妄议君上!”说完便要离去。
“哦对了,”米禽牧北却叫住他,“我想,您可能丢了件东西。”
米禽岚邵回过头,却发现米禽牧北伸出一只手,摊开的掌心托着一个物件,正是他给房当桂平的那块兵符。
这个房当桂平,当初给他下的明明是密令,没想到他为了保命,竟然把自己给捅了出来。
米禽岚邵气急败坏地一把抓过兵符,却也无话可说。他知道,米禽牧北是在告诫他,右厢军已经不是他这个元帅可以直接插手的地方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父亲大人可要保管好,下次别又让人偷了。”米禽牧北满意地放下手,笑得像只见到猎物的狐狸。
***
翊坤殿中,野利皇后披头散发地瘫坐在榻前,手里拿着一顶金丝编制,镶嵌着夜明珠和珍珠的精致头冠。宁令哥和米禽牧北一前一后跪在她面前。
因为野利氏无过,宁令哥又刚立了功,元昊迫于压力不敢废后。然而他却宣布要立没移芝兰为“新皇后”,还要在天都山为她另建别宫,避开兴庆府嘈杂的议论。如此两后并立,两宫并建,实在是有史以来闻所未闻。
宁令哥被父夺妻,固然悲愤,但他也想到自己的母亲一定也受了不小的打击。于是朝会之后,便拉着米禽牧北一同来拜见野利皇后。
野利皇后抚摸着手里的金冠,怅然地说道:“这起云冠,是我最喜欢的样式。多年以前,自从我戴上它,君上就下令,举国之内,任何其他人都不得佩戴此冠。起云冠,只能是独一无二的,只能是属于我的。然而现在……呵呵……连这皇后的头衔,都可以有人与我分享了,而且那人本该是我的儿媳……”
“母后……”宁令哥匍伏在她脚边,忍不住失声抽泣。
“想我野利一族,为他们拓跋氏肝脑涂地,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叔父野利仁荣,身为三朝元老,为几代君王开疆扩土,建都城,造文字,乃大夏建国第一功臣。我的两个哥哥,戎马一生,辅佐君上抗击宋辽,助他坐稳帝位。还有你大哥,清廉正直,一心想要改除弊制,繁荣大夏。可是,他们却一个个地死了……死得含冤九泉,死得不明不白!而现在,我们母子还要受这等羞辱!我们野利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竟落到如此下场?”
野利皇后越说越伤心,最后与宁令哥抱在一起,母子二人放声痛哭。
米禽牧北见此般场景,也不禁黯然伤神。但此时他心中所念,远不止委屈哀伤。耽于一时的情绪,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
他等二人稍稍平静下来,便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有一言,或可略为宽心。”
野利皇后擦拭着泪水,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说。”
“此次君上所为,固然对娘娘和太子伤害极大,但于他自己,却也是玩火自焚的行为。如今,群臣和百姓大多折服于太子的功绩,又更因立新后之事对君上多有诟病,对太子愈加同情。”他看着野利皇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正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你的意思是,我儿或可借此机会,壮大自己的实力?”野利皇后问道。
“或许,还可以做更多。”米禽牧北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宁令哥突然转过头,带着一丝惊恐看着他。米禽牧北便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牧北啊,”野利皇后似乎并没有察觉出米禽牧北的深意,“你也算是我们野利家的人了。太子心性温和,很多时候难免会吃亏。幸好他有你在身边,否则我真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可怕的事……”
“娘娘请放心,”米禽牧北回道,“臣这一生只会效忠太子,效忠野利家。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定会护太子周全,助太子成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