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你的左边站一点,别总是往右靠。注意两边的空隙。”
“少用刺,多用砍,这样造成的伤口更大。”
……
米禽牧北虽然语气生硬,却对元仲辛的各种失误保持了极大的耐心,像一个带着师弟练功的大师兄一样,不断地对他进行点拨。
渐渐地,元仲辛终于放下杂念,专心投入跟米禽牧北的配合。他本就悟性极高,一点就通,再加上这几个月练剑的基础,一旦上了心,很快就跟米禽牧北协作得天衣无缝。
两把沾满狼血的利剑在月光下闪着发红的寒光,在两人的四周挥舞成一堵铜墙铁壁,把他们同时护在中心。纵使恶狼如何凶悍狡猾,如何前仆后继,在他们无懈可击的战术面前也束手无策。越来越多血肉狼藉的尸体横陈在沙地上,空气中夹杂着浓浓的臊臭和血腥味,令人作呕。终于在月亮滑向天际,东方开始发白的时候,久攻无果、死伤惨重的狼群才怏怏地败兴而去。
战斗终于结束了。狼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四周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看着满地被黄沙包裹的残骸和浸透了沙粒的血污,又渴又累的元仲辛把剑插向地面,大口喘着气。他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米禽牧北同样拿剑支撑着身体,似乎比他自己更虚弱。
这时,他才注意到米禽牧北的脚下红了一大片,四周沙粒上的斑斑点点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狼血,多少是米禽牧北的血。
米禽牧北努力抬起头,脸色惨白胜过昨晚的月光。他看了一眼元仲辛,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一夜的激战让他失血过多,终于再也无法坚持,两眼一黑栽倒在了沙地里。
“米禽牧北!”元仲辛不由自主地叫了他一声,赶紧向前跑了两步,却又突然迟疑地顿了顿。
他改变了步伐,缓缓走到米禽牧北身边,蹲下来把他的身子翻过来面朝上。他死死盯着那张沾满沙粒毫无血色的脸,那双紧闭着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睁开的眼睛,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突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报仇的天赐良机!平日里的米禽牧北武功高强又滴水不漏,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一次次都铩羽而归。而现在,这个人却毫无意识地躺在这里,露出全身的要害。只要对准他的心脏用剑轻轻地一刺,就能让他永远也醒不来。
元仲辛一阵激动,反手抓起龙吟剑,高高地举起来垂悬在半空。他看着米禽牧北微微起伏的胸口,上面沾满了狼血,却有些犹豫了。
可是……我们刚刚才同心协力联手杀狼,而且米禽牧北也是因为救我才受伤昏迷,现在趁人之危,是不是太不仁义了?
仁义?跟他这样的人讲什么仁义?他现在就是一条冻僵的毒蛇!好不容易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趁现在杀了他,等他醒来获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不,还是不行!元仲辛拿剑的手僵在空中,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住剑柄不让他往下刺。刚才杀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米禽牧北果敢勇猛,丝毫不顾腿伤,全力替他抵挡狼群从侧面和身后的攻击,而他一开始还因为走神屡屡犯错,米禽牧北不厌其烦地提醒他,纠正他的走位,提点他的剑法,出剑为他补漏……那一刻,他仿佛真的在跟一个相识已久知根知底的朋友并肩作战,可以安心地把自己的性命交付于对方。换了任何人,在经历过这样一场休戚与共戮力同心的战斗之后,都很难不成为生死之交。
可那人偏偏是米禽牧北!为什么是米禽牧北?!
元仲辛痛苦地摇着头,一个个过往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元伯鳍临死前自己捧着他满是鲜血的脸,陆观年跪在大宋旗帜下万箭穿心,赵简一次次被欺骗胁迫时的愤怒和无助,七斋遭遇的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险情,还有那些在阴谋中被无情利用和抛弃的鲜活性命。这些血债加起来,足够让眼前这个恶魔死一万次!
元仲辛,你还在犹豫什么?为民除害,为兄报仇,你为什么还下不去手?
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了。两个声音在脑子里争吵不休,它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提出来更多的疑问。
为什么米禽牧北明知道我要杀他,却总是对我手下留情?明明在邠州的时候他对七斋痛下杀手都毫不犹豫。为什么他当初要把龙吟剑还给我?为什么他还通过赵简送我补药?为什么每次提到我哥,他的情绪都会这么激动?为什么他会说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哥?他心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够了!
元仲辛像是在对自己的脑子发号施令一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敢再多想,再想下去他就快疯了。
“哥,你告诉我,我现在究竟该不该替你报仇?”元仲辛红着眼眶望向了天空。
一阵清风徐来,仿佛一只大手温柔地抚过元仲辛的脸,平复着他的心绪。而那阵风也吹走了米禽牧北脸上的沙粒,让沉睡着的他显得更加安祥。
元仲辛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颤抖着把剑放下,扔在了一边。
看米禽牧北这伤势,估计等不到获救,血就已经流干,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元仲辛费力地站起来,却突然一阵眩晕。大概是因为整夜奋战,滴水未进,刚才又情绪波动,现在他终于也撑不住了。
他晃晃悠悠地打了个转,两腿一软,便朝着沙地向后倒去,躺在了米禽牧北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