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令哥一听,立刻变了脸色,但若他此时反驳米禽牧北,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他纠结片刻,也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嘴。
米禽牧北料定了宁令哥不会说什么,对他毫不在意,接着说道:“我们党项历来都有来自大宋的将相能人辅佐君王,前有军师张浦,后有国相张元。而吾妻赵简,作为右厢军参军已经功绩卓著,迟早也会成为大夏的股肱之臣。只是她近日身体不适,在家养病,让诸位挂念了。”
说完,米禽牧北颔首微微一笑,已然胜券在握。
这番虚虚实实的说辞,添枝加叶的证据,再加上一点黑白颠倒的诡计,俨然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心为国的忠臣良将,拘捕三千宋人的行动也瞬间变得正当合理,更不会让人联想到跟赵简有什么关系。
群臣议论的风向开始反转,越来越多的人支持米禽牧北,一开始吵得最凶的几个人都乖乖地做了哑巴。
宁令哥见米禽牧北终于化危为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样一闹,宋夏之间怕是更难收场了。
“太子殿下!”一旁的没藏讹庞上前进言,神色激昂,“米禽将军杀伐决断,不惜让自己背上骂名,全都是为了大夏的长治久安,实在是感天动地,让臣等敬佩万分。夏有米禽将军这样的中流砥柱,实乃国之大幸啊!”
这马屁拍得让米禽牧北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却也只能客气地敷衍道:“国相大人过誉了。”
没藏讹庞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大宋如此猖狂,只是抓几个来夏的宋人不足以震慑外敌,立我国威。臣以为,夏应当即刻向大宋宣战,由米禽将军率军出征,定能把大宋教训得服服帖帖,从此不敢造次!”
这番话倒是让米禽牧北有些惊讶。自从没藏宝历死后,没藏讹庞就继承了没藏家的全部产业,包括在夏独占鳌头的宋夏丝绸贸易,一旦开战,他将首当其冲地遭受损失。可现在,他却积极主战,颇有为了迎合米禽牧北连自身利益都不顾的意思,究竟安的什么心?
米禽牧北还没有表态,跟没藏讹庞走得近的几个官员却都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宁令哥紧拽了一把腿上的袍襟,惶恐不安地看向米禽牧北。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看来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米禽牧北也终于如愿以偿。在米禽牧北和宋夏和平之间,他终究只能做出唯一的选择。
米禽牧北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出乎宁令哥的意料:“宋夏议和,来之不易,还是不要轻言开战。大宋虽然挑衅在先,但夏也应有大国气度,当给他们一次认错改过的机会。”他翩然转身,又对宁令哥说道:“太子殿下,臣提议,殿下您修书一封,捎上魏竦的令牌和玉佩,送与赵祯,让他亲写谢罪书,并派使团来夏,当面向太子跪地致歉,方可接回魏竦的尸身。要想释放那三千宋人,则需一次性赠与夏岁币:银五十万两、绢三十万匹、茶十万斤。还有……”他加重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将邠州割让给夏。”
话音刚落,群臣便啧啧赞叹不已。如果真能直接让大宋割地赔款,那不比开战来得合算多了?就算大宋不答应,再打也不迟。
可宁令哥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此苛刻的条件,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而且居然还要邠州!米禽牧北在打什么算盘,他能一点察觉不到?
他努力地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米禽将军的提议虽能暂时避免开战,可这条件恐怕很难让大宋接受,还需再商议一下。”
“殿下,”米禽牧北上前一步,“如今大宋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三千大宋人质也在我们手里,再加上赵祯本就懦弱,一向畏战,不愁他不会低头。更何况,大宋当朝宰相王曾和他的亲信正以多项罪名被停职调查,主战派势力大为削减,大宋朝堂已经没有几个敢打仗的了。不趁此机会割他们一大块肉,更待何时?”
“米禽将军此乃真知灼见也!”没藏讹庞又恭维起来,“大将军审时度势,深谋远虑,实非我等平庸之辈能比啊!”
群臣也纷纷附和,弄得宁令哥没了主见,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准奏道:“那就依米禽将军所言,本宫这就修书送去开封。”
***
朝堂上的大获全胜并没有让米禽牧北的心情放松。其实他很清楚,大宋虽然一向喜欢用岁币买和平,但这次提出的条件却会让大宋颜面尽失,不但赵祯不会轻易答应,恐怕还会反过来激怒他们。不过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虽然他仍是希望宋夏开战,但不能是现在,至少,战争不能由夏这方挑起。他要用此缓兵之计拖延时间,并刺激大宋主动宣战。如此曲折迂回只是为了一个原因——赵简。
如果此时让赵简看到夏对宋开战,自己还要亲征大宋,只怕他真的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米禽牧北回到将军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卧房探望赵简。正值赵简服药的时间,米禽牧北打发走侍从,亲手端着药来到她床前。
赵简披头散发地靠在床头,低垂着眼帘,清瘦的脸上毫无血色。见米禽牧北走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眼神却萎靡而迟钝,全然不见往日的少年锐气。她就像一朵被强行剪去硬刺的玫瑰,明艳似火的花瓣也随之枯萎,仿佛已步入风烛残年。
“阿简,该喝药了。”米禽牧北坐到床边,柔声说道。
他舀起碗中的药,小心翼翼地喂到赵简嘴边。这一次,赵简丝毫没有抗拒,顺从地把药喝到嘴里。药很苦,苦得难以下咽,她紧皱起眉头,用手把胸前的衣襟拧成一团才勉强把药吞了下去,一颗泪花瞬间挂在了眼梢。米禽牧北帮她擦拭嘴角,拍拍后背,又轻言细语地安慰她,这才让她一勺一勺地喝下了整碗药。服完药之后,她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重新僵滞地坐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米禽牧北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蜜饯,然后温柔地把她搂在怀中。
大婚之前赵简被元仲辛刺伤,他那时也是这样照顾养伤的赵简的。现在他们终于又可以重温那样的时刻了。
不,不一样。那时的赵简会主动偎依在他怀里,对他甜甜地笑。而现在的赵简却像是行尸走肉,再也没有一点鲜活的气息。
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能回到从前!
米禽牧北双手颤抖着,把赵简搂得更紧了,“阿简,快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有一样特别的礼物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过不了多久,邠州就能归属大夏了——无论是让赵祯割地,还是开战之后把此地抢过来,邠州势在必得。到时候,赵简就可以随时回去,想住多久住多久,那座城里也再不会有人敢说她一句坏话。
米禽牧北看着怀中的妻子,露出了憧憬的微笑。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软细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