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禽牧北轻轻应了一声,立刻跟她一同朝下山的方向杀去。没藏讹庞见他们想突围,马上命令林中的弓弩手再次向他们射击。
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下,米禽牧北把赵简护在身后,替她抵挡飞矢,寻找突围的空隙。后背无虞,赵简安心地在前方搏杀,终于把包围圈撕开一条裂口,冲了出去。
那些兵士怕米禽牧北也趁机逃走,不敢去追赵简,只能重新向他合围过来。在刀风箭雨的夹击下,米禽牧北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个破绽,被一箭射中了左肩窝。
“牧北!”边跑边回头的赵简察觉到异样,痛心地大喊一声。
米禽牧北果断拔出箭矢,对赵简回话道:“我没事,快走!”
“一定要坚持住!我带人来救你!”赵简眼中闪着泪花,却也只能咬紧牙关,转身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米禽牧北望向她的背影,含泪微笑。
阿简,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拿在手中的箭羽。箭镞发绿,血色发黑,整个左肩又痛又麻。
果然,箭上有毒。
没藏讹庞似乎并不在意赵简逃走。他看到米禽牧北中箭,胸前渗出乌血,兴奋地喊道:“他中毒了!全都一起上!砍下他的人头有重赏!”
米禽牧北扔掉那支箭,封住伤口周围几个穴位防止毒性过快蔓延。面对潮水般来势汹汹一浪强过一浪的进攻,他身形灵敏地躲闪周旋,尽量节省体力,找准要害再一击致命。然而,这也并非长久之计,维持了一阵之后,他还是渐渐感到了力不从心。
天空飘起了雪花,山崖上的风力也逐渐增强。冬季的贺兰山气候多变,眼看着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
米禽牧北越发感觉头晕目眩,四肢都开始发麻,拿在手里的重明剑也越来越沉重。夹着雪片的大风刮到他身上,让他几乎就要摔倒。他被逼得越来越靠近悬崖,已经走投无路。
他侧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山谷,十岁生辰时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贺兰山石坚壁峭,从悬崖上摔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难道,他最后竟要跟大哥一样,以同一种方式走上黄泉路吗?
也罢,或许这就是命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转身跳崖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后方的高地上,声如破锣却洪亮无比,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哈哈哈哈,米禽牧北,你也有今天啊!”
没藏讹庞和其他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他衣衫褴褛,胡须杂乱,脸上斜着一道像是被什么毒物割破溃烂之后留下的伤疤,活像个野人。可他却剃过度,头发只有不到一寸长。再仔细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是一件灰色的僧衣,右侧的衣袖空空荡荡,袖口系在腰间。他左手握着一柄木制枪身的简陋长枪,支撑在地上好似拄着一根禅杖。
米禽牧北抬起头,穿过茫茫飞雪望向那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这是他生命中的魔鬼,是那个把他一次次推入深渊,在他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了无数伤疤的人——他的父亲米禽岚邵。
原来玄泽治好他之后,他竟然一直没有离开贺兰山。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我的好儿子!”米禽岚邵得意地大笑起来。
米禽牧北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眉。难道玄泽没告诉他真相吗?罢了,说了又如何?莫非还指望他感恩戴德?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死前多个人看笑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藏讹庞第一眼没认出他,听他说的话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米禽岚邵?”他惊讶地看着那人,忍不住靠近几步想看个究竟,“你居然没有死!”
“虽然没死,但也跟死人没两样了。”他撑着那杆特别的枪,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两步,咬着牙道,“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我这杀千刀的儿子害的!没藏讹庞,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能不能卖我个人情,让我亲手杀了这个孽种!”
没藏讹庞一听,居然有父子相残的好戏可以看,自然是求之不得。他捏了捏嘴角翘起的胡须,乐呵呵地笑道:“米禽元帅想亲自动手,在下自是乐意成全!只是您得当心,这头野兽虽然中了毒,还是会咬人的。”
米禽岚邵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自己的儿子,我当然知道该怎么收拾!”
没藏讹庞命令手下的兵士退开一片空地,让米禽岚邵从高地上下来进入其中。众人站成半圈围观这场父子决战,兴奋得就像在观战斗鸡斗狗一样。
米禽牧北凄然地笑着,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浑身乏力到只能以剑指地撑住自己快要瘫倒的躯体。他左肩的箭伤火辣辣地疼痛,胸口仿佛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孽障!去死吧!”米禽岚邵大喊一声,举着长枪跛着脚向他冲了过来。
米禽牧北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见父亲杀气腾腾地刺向自己,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中的剑,直直地对了上去。
锋利的剑身立刻刺透了米禽岚邵的胸膛,而那柄枪也刺向了米禽牧北的身体。然而让他虚惊一场的是,那枪头并没有刺正,而是歪着刺穿了他腋下的衣裳,仅仅擦破了一点皮。
米禽牧北一愣,却见米禽岚邵咧着满口鲜血的嘴,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便连人带剑将他推向悬崖边上一处荆棘丛生的缺口,在一些围观者的惊呼声中,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但米禽牧北没有继续往下落,而是很快被什么东西托住了。掉下去的那个方位,底下恰巧有一颗粗壮的松树,他的身体刚好横卡在了树枝上。
这番刺激让他恢复了一些气力,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刺在腋下的那柄枪。枪的另一头,是靠一只左手抓着木杆悬挂在半空胸前还插着重明剑的米禽岚邵。
“我没记错,这里果然有一棵松树……”米禽岚邵欣慰地笑着。
不知为何,米禽牧北此时只想使尽全身力气把枪杆往上拉。“抓紧了,别松手……”他费力地说着。
“别浪费体力了。”米禽岚邵仰起头艰难地说,“玄泽说得对,所谓命数并非天定,而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因果。今日,就让为父亲手了结这因果吧。”
“父亲……”米禽牧北心中一颤,哽咽难言。
“牧北,活下去……”米禽岚邵竭力吐出最后几个字,便松开了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入了万丈深渊。
“父亲!”
呼啸的狂风淹没了米禽牧北无力的呼喊。他顿感一阵眩晕,闭上眼失去了知觉,手里的枪也随之滑落。在层层白雪的覆盖下,横挂在树枝间瘫软的身躯与苍劲的青松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