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他从黑暗中用某种僵硬的动作爬起来,变成一个坐在地上的姿势。
这时,伊维特才发现,他的腿很短,大腿以下的部分不见了。从整齐干净的断面来看,是被人用斧头砍下来的。
他那沙哑的声音古怪地笑着:“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知道。毕竟你自称‘亨利·博福特’……咳咳,园丁在果树林里谈论时事,我听到了。我是你哥哥呀。”
“你在说什么?”伊维特慢慢把长剑拔出鞘,剑刃映着火把的光线。她完全被这个没有小腿的人搞糊涂了。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他的眼神转而看着伊维特腰间的短刀,“用那个跟我交换,我就把故事都告诉你。”
伊维特打量了一下他,断定即使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交给他,也不会有威胁。她慢慢地把腰间的短刀解下来,放在地上,踢到男人身前。
他从地上捡起短刀,细细地抚摸着刀柄上的花纹。“真好,真漂亮……足够了,足够了……”他梦呓一般说道。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骷髅一般的脸上扭曲出一个笑容。因为看起来太过恐怖,伊维特甚至不能辨认出那是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感情。
“我才是亨利·博福特。”男人说。
“你疯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伊维特断然说。
“我就是亨利·博福特,”男人用笃定的语气说,“我母亲是布伦特王国的贵妇人,她成为亨利国王的情妇之后,生下了我。国王不爱她了,她不再年轻,但还是苦苦等待国王回心转意。最后,家里连黑面包都没有了,她只好把我卖掉。”
他把伊维特的父亲叫做“亨利国王”,而不是像大家一样叫做老国王,因为他已经被囚禁在这个地下室十几年了。伊维特是他十几年来第一个见到的人。
“还有博福特家族的金杯,披风,火漆印,全都卖了……”
伊维特想起塞利西亚城堡的管家,他为了贿赂自己,送来了一个金杯。
“半个月前,一个叫做伯尼·布尔沃的漂亮男人,买下了这个庄园。他对我说,我发挥作用的时间到了。他们把我的腿砍断了,我爬不上活板门……”
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真正的亨利·博福特说:“谁会相信我是国王的孩子?我这么丑,像鬼一样,而他那么漂亮……我的身份已经被偷走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亨利·博福特的存在了……谢谢你来看我,妹妹,我先走了。”
伊维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把短刀扎进自己的锁骨中间。他太瘦了,甚至没有流出太多血液。
伊维特立刻抓住他的手,但他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带着必死的决心,把短刀深深扎进自己的脖子。
伊维特站起来,被一股强烈的恐惧笼罩了。她手里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不会的,这不可能。亨利·博福特是我编造出来的,而且……而且父亲怎么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呢?不会的……”
地下室的小窗外传来喊叫声。衣衫不整的伯尼·布尔沃赤着脚,慌慌张张地在果树林外奔跑。
伊维特往布满蜘蛛网的小窗外望去,外面的天空被浓烟变成灰黄色。
“夫人呢?夫人在哪?”伯尼·布尔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庄园里响起。
“主人,快跑吧,士兵要抢东西,已经把附近那个小村庄烧了,等下肯定会抢到这里来的,”园丁劝阻道。
伯尼·布尔沃接过园丁递来的衣服,穿了起来,让自己看起来勉强能出现在公共场合。他的心砰砰跳着,想起自己遇到撒迦利亚夫人之前的生活,在玫瑰剧院最不起眼的仓库里,日复一日地搬运着舞台道具……被剧院老板殴打……晚饭的黑面包被抢走……
他突然不害怕了,蹲下来,把脚上的靴子弄好,以免待会儿跑丢。达洛庄园里出现许多穿绿色衣服的士兵,他们背后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军官。
他们见过面,但是伯尼·布尔沃没有打招呼。士兵们朝房子冲去。撒迦利亚夫人出现在门廊上,她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远处的军官,然而士兵并不听她的指挥,反而冲进房子,抢掠各种精美的家具。
远处的军官脸上出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他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侍卫官说了什么。侍卫官跑着步,来到撒迦利亚夫人身边:“夫人,您把身上的首饰都交出来,长官会饶你一命的。”
撒迦利亚夫人那张总是仿佛在社交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屈辱的神情。她知道,军官并不是想要这些首饰,只是奉着国王的命令,准备狠狠打压一下她的气势。
伯尼·布尔沃出现在旁边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达洛庄园已经着火了,把口袋装满的士兵们,开始销毁他们的罪证。
侍卫官耐心地等待着,撒迦利亚夫人把自己的珍珠耳环取了下来。他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准备接过这只精美的珍珠耳环,突然感觉自己的帽子被人拿走,头发被扯住。他困惑得甚至没想到拔剑。
“夫人,快跑!”伯尼·布尔沃把侍卫官的脑袋向后拉,按在地上,胡乱地用拳头殴打。
撒迦利亚夫人立刻跑向自己马车夫的方向,套上装具的马车已经在等待着了。她掀开帘子,爬上马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侍卫官已经拔出了刀,接下来的场面太过血腥,夫人把帘子合上,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