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知道去哪儿了,林梢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了没一会儿,楼上的邻居小妹妹来找她玩。
邻居小妹妹很喜欢找她玩,因为林梢是一个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和好学生一起玩是可以不受限制的,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只不过,林梢有些不解,她们也只是在一起看电视而已啊,看电视剧、动画片、综艺节目,这和学习好不好没什么关系吧?
邻居妹妹想吃零食,和林梢商量,“悄悄姐姐,你想不想吃话梅干。”
听了这话,林梢也有点馋了,她点点头,从存钱罐里翻出钱,准备往外走。
还没动呢,爸爸急匆匆闯进了门,进卧室翻找东西,床头柜的抽屉哐哐作响,林梢跟过去,脸上很诧异。
爸爸回过头来,这时候才看到她,张口就说:“你外公走了。”
从爸爸进门的那一刻,林梢就有预感会听到坏消息,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林梢真的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她走近了,轻轻问:“什么啊?”
爸爸着急找东西,大声说道:“死了!你外公死了!”
林梢在原地站了半天,再回过神,爸爸已经推门出去了,房门开着,邻居小妹妹也离开了,电视机却还没关,声音很大。
林梢急急忙忙找了钥匙攥在手里,也跑出门去。
她跑到大街上,很茫然,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害怕被爸爸丢下,大人们太忙了,东走西跑的,没有人向她解释原因,也没人告诉她去向。
林梢茫然地跑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外公死了,人死了就要下葬,而下葬是需要棺材的。
她就调转了方向,跑去农贸市场的后面,从前路过的时候,看见那里常常堆着木料,以及没来得及刷漆的棺材雏形。
她跑过去,果然在那堆木料中间看见了爸爸。
爸爸付了钱,就有人帮着把棺材抬到货车上,捆好棺材,爸爸也站在车厢上,双手按着绳索,他把视线往下一放,这时才看见林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没等林梢说话,他又说:“那就走吧,一起走,你要坐这个车还是坐摩托。”
林梢看着棺材,有点害怕,爸爸就说:“你去坐摩托。”
回外婆家的小路充满泥泞,货车一颠一颠,货车挡在前面,摩托车只能跟在后面,林梢闻到浓厚的车尾气,车尾气像是一片烟雾,笼罩住棺材的轮廓,她偏开头,看见田野树林,还有飞快划过的电线杆。
远远听到外婆家哀乐大作,门口已经摆了花圈,挂了白花,很多人围在一起,在院子里摆出桌椅板凳。
林梢跨过门槛,脚下猛地一顿,她看到外公躺在地上,准确地说,是地上摆着外公的尸体。
老人们讲究入土为安,魂归故里,手术失败后,医院第一时间就询问家属,要不要把病人送回老家,外公原本还有绵延的一口气,可惜这条路太远,他没有坚持到回家,刚走到镇上,就停止了呼吸。
农村办丧事要做道场,时长不定,看家属如何选择,本来是想做七天的道场,然而天气太热怕尸体发臭,最后定下了三天。
保存尸体的冰柜子还在送来的路上,于是,外公现在只好躺在地上,底下垫了一张草席。
人来人往,从外公的尸体旁走过,林梢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有点害怕,又告诉自己不要怕,那是外公啊,又不是陌生人,不怕。
这是一间放干柴的茅草屋,林梢在小板凳上坐下,抬起头来,看见房梁上还挂着风干的腊肉。
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地响,头上的腊肉也不断摇摆,林梢看一眼远处的人群,又看地上躺着的外公,生与死的交汇这样鲜明,她想,外公现在也变成鬼了。
*
这是林梢第一次参加亲人的葬礼,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死亡,这个概念她从前只在书里看到。
林梢想起了小明哥哥送给自己的那两本书,一本是《老人与海》,另一本是《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卓娅和舒拉是一对姐弟,都青春年少,又勇敢、正直,在革命中光荣牺牲,是万古流芳的英雄。
比起看不懂的《老人与海》,林梢更喜欢这本书,她也希望成为像卓娅和舒拉那样的人,做一个勇敢的,正义的人。
除此之外,卓娅与舒拉的死亡是一种光荣的牺牲,充满象征意义,是一种郑重的结束。
但现实中好像不是那样,好像没有那么充满意义,仅仅是平常的一件事,突然发生,就像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了。
做道场,需要逝者的亲人在灵堂守夜,林梢也守了一段时间,坐在棺材旁,听着道长们念经,唱诵,耳边时不时擦刮一声,铜拨的声音十分刺耳,刚闭上眼睛,又被惊醒。
夜风凉凉的,蜡烛、香灰味很重,还有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葬礼好吵,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凄凄惨惨的哀乐,屋前屋后鼓噪的蝉鸣,铜锣声,唢呐声,还有妈妈跪在棺材前长久的哭嚎。
最终,漫长的一卷鞭炮燃尽,万籁俱寂,外公下葬了,扶灵的队伍从坟墓往回走,空中飘着黑烟,脚下都是纸钱和鞭炮碎末。
林梢回头看,外公的坟头地势很高,正对着一座丘陵,翻过丘陵是一片种满荷花的池塘,从前,在农闲时候,外公曾经带着她去那里折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