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夜色更浓了,从窗外看出去,没有一片云彩,没有一点星光,如浓墨不曾晕散,包裹着几分窒息。
我率先开口:“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
尽管此时此刻,好像彼此都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好像忙碌了一天直到深夜,都只是梳洗过后意思意思地更换了一身洁净衣裳,心中仍盘算着什么,思绪万千。
至少,我看着她靠着床头的雕木,微微低垂着的眉眼里带着几许愁绪。
但此时我坐在靠窗的一张方桌前,肩上还披着外套,一眼看上去就已经不像是将要休息之人。
——却还要劝别人休息。
意图过于明显。
所幸我和她太像了,相像到对于眼前对方只隔了一层薄纱所掩藏的事实,都会选择装作视若无睹。
大概,最不相像的就是对平芜的看法了。这也意味着,眼下我们有不同的事要做。
我理解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见,但不能赞成她。
谁也不能保证,平芜的下一个木偶会是谁,是恶人,还是无辜,还是身边认识的谁。
他所做过的恶,不能没有代价。
尽管我答应了她,暂且饶平芜一回……但不代表,其他受害人愿意饶他一回。至少,卜渊,他不愿意。在他险些被做成木偶的这段经历里,他理应讨还。
“嗯,那有什么事,也先别想了,明天起来再说?”她抬眼看了过来,轻轻笑了笑。
“你先睡吧。”于是,我就试着再进一步,如果她还不作表示,或许我就可以出去找卜渊。
“为什么?”然后就被打断了。
“……没什么”我只得快速想了个理由,也不知怎的一下就把矛头对准了平芜,“身上的伤还在疼,拜那个傀儡戏班主所赐。”
“要紧吗?要不你赶紧躺下来歇着。”
……结果起了反效果。
床榻铺得很柔软,我心里一阵茫然。
究竟在想些什么?想要什么?
我在心里问自己,此时此刻,到底还有什么好想的?
明明自己朝思暮想的,在心底回荡了千回百转的女孩就在身边。
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如果人的思想没有那么复杂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问问她,黄台老人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跟着她一起;为什么,当初约定好了来年绛湖飞满红花的时候的重逢,直到如今绛湖已经不知道开过几轮红花了,她却渺无音讯;以及,她到底为什么,要躲着我?
好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故事,看过什么样的风景,变幻过多少轮的心绪。
想知道……她还爱我。
悄悄地转了下眼睛,余光之中瞥见此时她正侧身向着我的脸。
晦暗不明的烛光中,不做任何表情的一张脸,睁大的眼睛里静静地流淌出如星辰般的光点。
什么都不想问了。
我转过身去,抬手轻轻擦拭从她眼睫掉落在脸上的星光,湿润温暖。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忽然之间觉得……好不真实。”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强撑出一副笑颜,“一整天了,我们竟然在一起一整天,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就像,我不敢想象的那样。”
“是啊。”
我忽而就觉得一阵虚无缥缈。
其实也有很多时候,她所说的话我也是赞同的。
总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美好景象,总觉得是美梦一场,醒来后就散如云烟。
“我很想你。”她抬起的双眼盈满了柔和的星光,“从很久以前……一直以来,都很想很想……”
积攒了许久的思绪似乎总是会在深夜的时分决堤。
“嗯,我在这里。”
我轻声地,伸手试图把她决堤的万千思绪盛入怀中。
满腔柔软温暖。
她就蹭过来了些,呼吸声越发地清晰。
扑通、扑通
熟悉的心跳声也越发地清晰。
我试着合上眼睛,专心调整着呼吸,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心跳恢复平稳。
分明奔波了一整天的身躯,理应休息,却不知为何毫无睡意。
原来,积攒了许久的思绪确实总是会在深夜的时分决堤。
也不知道为了让自己能睡着,脑子里思考斗争了多久,努力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到底也没睡着。
或许我是试图去寻找一个原因,朦胧间,我悄悄睁开双眼——然后把这一切归咎于,怀里的人稍微使了点劲拽住了我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