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晏如醒时,见院子里又添置了不少仆从,正弯着腰扫着庭处的积雪,扫帚阵阵拂过照在青石上的金光,唰唰作响。一见着沈晏如出门,仆从们赶忙揖身行礼。
沈晏如听钱嬷嬷说,那日白商帮沈晏如搬物件至院内,因地上湿滑不慎摔倒,所以大公子让管家调配了仆从至晓风院。
沈晏如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谢让随意找的借口,倒是这似曾相识的行径,让她想起了她在梅园时,因那地面积雪成冰,她摔倒栽进了谢让怀里之事。沈晏如顿时觉得面颊微烫,怕不是谢让有意这般言说的。
毕竟那日,她惹恼了谢让。
那时她表明自己对谢珣的忠心,昏黑的车厢里,谢让的眉眼晦暗,像是积尘了不知多少年的泥潭,深不见光。
沈晏如以为,谢让不信自己所言,却不想不消半刻,谢让又恢复如常,虽是照旧言语寥寥,性情冷淡,但仍把她送回了晓风院,还吩咐白商帮自己搬东西。
后几日,沈晏如瞧见那件悬挂在庭中的衣袍,这谢让借予她的衣袍已是洗净,正是晾着未干透,还余有潮润之气,沈晏如便取下,主动以火斗熨之。
想来这衣袍算不得她洗的,她只是加了好些皂角泡着,险些急坏了钱嬷嬷,她这才知这衣袍经不得这般入水浸泡。此后便是钱嬷嬷洗净晾晒,沈晏如过意不去,只得亲自熨衣。
这是她欠夫兄的,不管怎么说,也要她显得有诚心才是。
但万没想到,熨衣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衣袍破了个洞。
沈晏如思来想去,只得赔谢让一身新衣裳才是最要紧。洗衣熨衣她不会,缝衣织造她从前跟着娘亲学过,自是不差。
若是做衣裳送给谢让,便需合身。
沈晏如问及钱嬷嬷关乎大公子的做衣尺寸,钱嬷嬷只言她未侍奉过大公子,也不知谢让的尺寸,往年府上到了秋时皆会为主子们量身做衣,若是沈晏如去问问管家,应当能得来想要知道的。
沈晏如思及自己与管家并不相熟,如今她在府上行事需小心,她为谢让做衣这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左右她也弄坏了谢让的衣袍需要赔罪,不如她亲自登门,一并问谢让便是。
故她送衣袍时,捎了一字条。
早膳后,沈晏如从晓风院出,至谢让的院子尚有些距离,一路上谢府的仆从们对她避之不及,沈晏如视若无睹,沿着院墙信步走着。
“你们说那沈氏怎么还有脸留在府上的?二公子这么多年都没犯过病,当时人还好好的,回到她面前就……依我看,二公子说不定就是被她克死的,老爷想赶她走,一点都不冤枉。”
“她现在就仗着谢家媳妇的身份,赖着不走呢。”
……
零碎的耳语随风飘过,听闻小厮们嚼着舌根,钱嬷嬷忍无可忍,正欲出声喝止,却被沈晏如制止了。
沈晏如晃眼见着白商已从前处走来,她驻足原地,侧过头细听着那些关乎她的不堪入耳之话,面无波澜。
只是这么个小动作,白商即刻会意。
“二少夫人只要在府中一日,那也是国公府的少夫人,是你们的主子。府上什么时候养出了你们这群敢妄议主子的下人?看来我得好生跟大公子禀告一番。”
白商三言两语地呵斥了那群小厮,又以大公子的名义教训,细述不尊主子者的下场,小厮们始才表明不敢再犯,悻悻散去。
钱嬷嬷随在沈晏如的身侧,默然旁观着,她忽觉自己伺候着的少夫人也并非那般纯善可欺。
白商步至沈晏如跟前,躬身道:“二少夫人,大公子让我来接您。”
沈晏如点头,她知这府上她最能借势保身的,则是谢让。她没必要去与这些人正面争执,但自有人为她出头。
得见她这座有力靠山时,谢让正独坐屋内斟着茶,那修长如琢的指节拈起茶壶,清幽的茶水便从壶嘴徐徐倾至,热气溅起的白雾氤氲着他的侧脸,模糊了冷厉的轮廓线。
一见到她的到来,谢让抬手邀她至他对座,“坐。”
沈晏如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盏壁尚热,她借此舒展着略僵硬的手,试探性问道:“兄长,晏如昨日送来的那字条……”
谢让抿着茶:“我已经知道了。”
沈晏如见他并未因为衣袍破损而生气,暗自松了口气,索性单刀直入:“晏如想给兄长做一身新衣,但不知兄长的身量……”
只见谢让眸底掠过一丝诧异,正当沈晏如以为他会告知她时,却听茶盏落于案上的咣当声响,谢让搁置下盏,眼眸稍抬。
谢让道:“我也不知。”
沈晏如微微一怔,她端看着谢让宽阔的肩身,转念一想,谢让本人都在此处,何不直接量身更为准确?
沈晏如问道:“兄长这里可有裁尺?”
谢让侧过头看向白商,白商连忙道:“我这就去拿。”
此后白商拿着裁尺回来,见谢让已起身静立,他顿时犯了难。
这是要他为大公子亲自量身?虽然他是大公子的随侍,但量身这种细致活儿,他还真没做过。最重要的是,大公子平时一个眼神都足以让他胆寒,他还敢贴身量衣?
白商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给谢让量。
“你手抖什么?”
果不其然,白商捏着裁尺在谢让身上量了半刻,谢让终是不耐烦地问出了话。
那裁尺不是戳着了谢让的手臂,就是晃着尺尾打到了谢让的肩膀,偏偏白商的手总是打着哆嗦,如何也拿不稳裁尺,更遑论看清尺上的度量。
沈晏如在一旁亦是看得着急,眼见谢让欲要发作,她蓦地上前夺过了白商手里的裁尺。
指尖抚上劲健的腰身瞬时,沈晏如明显察觉谢让浑身一颤,她始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地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