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阳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屏息凝神,悄声摸出了匕首。在如此凝固的漆黑之中,闭不闭目已经没有区别,谢辰阳呼出一口气,仔细辨认着气流散逸的方向,骤然出手,刀刃带着冷冽寒霜猛地停在了一堵温热的肉墙前。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那肉墙剧烈地颤抖着。
听着像是个年轻人的声音。谢辰阳身形未动,低声问道:“你是何人,这是何处?”
虽看不见,可从匕首前端传来的一阵阵震动来看,这年轻人应被吓得不轻,“我……我是西山上打猎为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这还有很多其他人,求求你不要杀我……”
西山的猎户?谢辰阳迅速想到了阿然,不过这年轻人的身份并不是他此时最想知道的,“你说这里还有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那年轻人瑟缩着,“都……都在这里啊……”
谢辰阳闻言眉心一蹙,从怀兜里努力翻了翻,终于掏出了他随身携带的那块无事牌。那无事牌本体虽是翠玉,下方的流苏上却缀着一颗夜明珠,尽管只有拇指大小,总归是聊胜于无。
借着这朦胧的光亮,谢辰阳终于勉强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
此处像是一个地牢,四面均是高墙,仅有的出口除了谢辰阳方才落下的通道,便只有侧面的一个小窗,开口极小,看着顶多递送些东西,绝无可能通人。
这是什么鬼构造,把人从高处扔下来也就算了,可又要怎么弄出去,总不会扔进来之后就直接闷死在原地吧?
正如那年轻人所言,这个地牢内还关了十数人,男女老少皆有,全都紧靠着墙壁蜷缩成一团,双目无神,呼吸微弱,看着跟死人也就差临门一脚了。
谢辰阳一手紧握着匕首,另一手举着夜明珠直怼到那年轻人跟前,只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身上唯有的一层中衣被冷汗牢牢粘在皮肤上,看着倒是比其他人还算清醒几分。
“其他人都怎么了,为何只有你醒着?”
那年轻人应是许久不见亮光了,被夜明珠刺得用力闭了闭眼,“这里的空气,饭食都有毒,待久了都会变得跟他们一样的,我也差不多了……”
闻非给的药丸香气此时还萦绕在鼻尖,谢辰阳一时倒不觉得哪里不适,不过既然这年轻人说自己快不行了……他思忖片刻,略过了老猎户已然去世的消息,问道:“你方才说你是西山上的猎户,你家中可有一个小妹,名唤阿然?”
那年轻人闻言,瞳仁猛张,“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阿然了?”
谢辰阳道:“偶然碰见,她在游鱼舫外见到了你的铜钱,认定你就在此处,拜托我来救你。”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听完后,惊喜、思念等一应情感反应全无,脸上竟还浮现了一丝绝望和自嘲,“阿然……她又怎会寻我,她自会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的。”
谢辰阳眉峰一挑,此话何意?可没等他的话问出口,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回荡在这空旷的地牢之中,宛若丧钟。
***
谢辰阳跟着那饕餮面具走了之后,游鱼舫的小厮就以“仆从请在殿外等候”为由,强行将闻非请到了最外面的大厅,甚至还很贴心地给她准备了小桌和茶点,但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再靠近偏厅廊道一步。
闻非左等右等,她与谢辰阳进入游鱼舫的时候方过酉时,如今子时都快到了,依旧不见谢辰阳的身影。
今夜之事纯属意外,谢辰阳行动之前并未跟闻非说明,问题是现在只剩她一人在此处干等,王良和苍狼是否知情、是否在外面另有接应,她一概不知,真是让人无措且恼火。
闻非越想越不对,她与谢辰阳认识时日不长,此人虽看着乖张,实则心细如发。若他今夜的行动早有安排,不说她自己,至少两个随从应是知情的。可他们来之前,苍狼独自留守,而王良还那般随意地跑去送阿然回家了。
闻非抬眸望去,霜华之境外分明已是万籁俱寂的时分,游鱼舫此时却正门庭若市,食客们把酒言欢,高台上繁弦急管,可无论是客人还是乐伎,个个都双颊通红,动作敏捷,兴奋莫名。
她收回目光,落到了眼前小桌上的吃食,捞起那酒壶一闻——果然是开山花。
闻非计上心头,再次走到那偏厅廊道前,递上他们此番到寒州前,由大凉州刺史大人亲手签批的药商路引,还附带了他们从天香楼里薅出来的一大批名贵药材清单。
不出须臾,一个穿着与先前那饕餮面具一致,身形却矮小许多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还带了两名膀阔腰圆的壮汉,不由分说地将闻非直接拎到了游鱼舫大门外。
闻非有些急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何物,若是你不知那便请你的管事过来与我说话!”
怎知那人神色一凛,嗤笑道:“想跟我们游鱼舫做生意的药商多了去了,不差你们一个,赶紧离开!”
看此人的反应,不像不懂药材,更像是明知东西金贵,却无论如何都不愿闻非进入游鱼舫一般。可他们今晚明面上可是来买家奴的,如今“主人家”还未出来,竟不让她再进去,这究竟是何道理?
闻非还在思索着,姗姗来迟的王良倒是出现了。
“闻大夫你怎么在门口站着,主上呢?”
闻非若有所思,三言两语说明了如今的情况。怎知王良得知谢辰阳只身潜入游鱼舫,急得直跳脚,“完了完了,要是让苍狼知道我让主上一个人进去了,他非拆了我的骨头不可!”
闻非倏然想起了他们进入寒州城那日谢辰阳的话。
她猛地转向王良,“苏辰虽然进了游鱼舫,我们不是还能找镇北军都督求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