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阳从小就长得快,十五岁时已然比盛都高门中大多数男儿都要高。然而当他十五岁真正进了军营才发现,自己那抽条的小身板在将士们中间简直跟竹竿没什么两样。
为了追上前辈们,他逼着自己每日完成几倍于旁人的训练,然后囫囵吞枣般咽下一大堆食物,躺在营帐里的大通铺上还梦想着第二日自己便能长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谢辰阳本也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却偏生不怎么挑食。他如今还记得东海营中有一道最受将士们钟爱的“肉羹”,是用碎肉沫和零散的鱼虾煮成,汤色并不雪白,也没什么滋味,却是将士们结束一天训练之后最好的慰藉。
谢辰阳觉得此时自己整个头脑像是被泡在这样一锅肉羹之中,又热又黏稠,每当想思考些什么,便会有冒出几个气泡将本就难以成型的思索冲得四散。
那日他落入地牢之中,靠着闻非给的丹药勉强维持了片刻清醒。他看着周围神志不清、虚弱不已的人们,已然猜到此处便是游鱼舫关押待拍家奴的“库房”。
他回想起站在高台上的那些家奴们个个身穿雪白纱衣,戴着面具,想必上台之前要经历一番更衣装扮,那他身上带着的这些东西……
不等谢辰阳盘算完,远处传来的一连串脚步声便击碎了盘旋在他周围的黑暗。几乎是瞬息间他便把手里的无事牌从那华丽的流苏上拆下来,连同闻非给的丹药一同藏进了他的发髻之中,其他东西朝着角落随手一扔,就地躺下,装作方才从高处跌落时已摔晕在地。
谢辰阳本想装晕,看看来人到底是如何将地牢里的人送出去的,可伴随着鼻尖萦绕的熏香越来越浓,他的意识也不可避免愈发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他在那浓稠的甜腻香气中寻到了一丝清苦的草药香,于是下意识朝那个方向靠过去。
谢辰阳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大漠中一棵干枯了千年、此时蓦地燃了起来的胡杨,唯有紧贴着那股药香的皮肉才能得到片刻清凉。
可离那股药香越近,他却感觉体内正熊熊燃烧的那簇火光烧得更厉害了,血液沸腾,火光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仿佛无尽的烈火之中,谢辰阳不知为何忽的想起了那个看起来总是十分虚弱苍白的人,若是他在这里,想必自己应该不会落到这个境地才是。
还是算了,看他那个身娇体弱的样子,若是他真的在这里,恐怕适才落入地牢的时候就会受伤。
好热、好热、好热。
想要、想要、想要。
这么想着,他猛地睁开眼,记忆中那张毫无血色,此刻却混合了担忧和调笑的脸骤然在他眼前出现。
*
闻非正捻着针,见他醒来,挑着眉道:“醒了?感觉如何?”
谢辰阳的薄唇翁合,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感觉,想砸点什么。”
话说得有些委婉了,实际上他现在感觉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在身体里乱窜,浑身肌肉几乎紧绷到了极点,难受得他感觉把这房子给拆了才能好。
闻非道:“别急,马上来。”
说着她将谢辰阳四肢上的银针依次收回,只留下咽喉下中府穴的一枚。闻非捏上那枚银针,感受着针尖传来的有力心跳,轻笑一声。
“准备好了么?”
谢辰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音未落,他忽的感觉胸腔内像揣了一只兔子,马上就要冲破藩篱,跳出自己的身体了。
他一手捂着左胸处,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额上青筋暴起,涨红的脸色与白皙的胸膛形成鲜明对比。
闻非护着床侧那个还在昏睡的少女,两个人一起缩到了床脚,伸手对着远处指了一道,“从这边到那边,都是你的,随便砸。”
谢辰阳奋力抑制着自己体内肆意游走的暴戾,“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都成了游鱼舫的清倌了,上岗前他们总得替你做些准备。”闻非强忍着笑意道,“放心吧,方才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给你施了针,你只要将这股热散出去,药性便可解。”
世人总对所谓媚药有误解,觉得只要中了这玩意就只有鱼水之欢这一个解法。
然则在闻非眼中,所谓两相情热的药物,实际上不过是一些在短时间内提升精气血的东西罢了,只要是能散去热性的法子,都能解这种药。
所谓“情非得已”、“情势所迫”,不过是假装无法自控的借口而已。
谢辰阳看着闻非那堪称忍俊不禁的表情,倏然明白了大凉州的老百姓们为何只称呼闻非为“怪医”,而不是“神医”。
除了闻非的年纪与诡谲的医术着实不相符意外,更关键的是,此人是真的拿人命当命,但也是真的不把人当成人啊!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纱衣,又扫过他身处的这个宽敞且华贵的厢房。
呵,达官贵人嬉戏玩闹的地方是吧,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