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宿野在听到太守的最新命令后,心中闪过两个字:“果然。”
虽然比他设想的时间要早许多,但他让顾宣游准备的紫云衣还是派上了用场。
——他给顾宣游易容之前,在马车里便给自己眼球上覆盖了一层用药汁泡过的紫云衣。
他的眼睛不同于普通瞎子的眼睛,他是没有眼瞳的,睁开眼后只有惨白的瞳仁。
紫云衣贴上瞳仁,便会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至于他眼睛的可怖状态,凌宿野也是眼瞳被取出时才知道的。
三年前,那个人让医者在他的左眼中扎入七根金针后,在他面前举起一面锃亮的琉璃镜,同时伸手掰开他右眼眼帘,语气中带着残忍的慈爱:“孩子,你看,破妄之瞳就是这么取出的。听说拥有破妄之瞳的人,百年才出现一次。每次出现,必定是紫微星一般的风云人物。呵,孩子,你恐怕再也风云不起来了。”
他两根手指将凌宿野的右眼皮掰开:“看吧,孩子,你既然都亲眼看了家人惨死,再看看自己是如何失去眼瞳,是否也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枉‘天将降大任于你’?”
年仅十六岁的凌宿野疼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每一寸皮肤都好像在被薄薄的刀刃凌迟,根本不可能去看什么镜子。
这人用最温柔的语气,在他耳边孜孜不倦的说:“乖孩子,这恐怕是你最后能看到自己的机会了,以后你将会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你难道不想看看自己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凌宿野不想!
他不看!
要是没有这些人,他家人不可能死于非命,他凌家那么多人啊!
他浑身都被绑着,只有脖子能稍微移动些许,但就是这么一丁点移动空间,凌宿野引诱那人举镜子的手离自己近些、更近些。
然后他挣扎着用最后的武器——牙齿,去撕咬此人!
下一瞬,他的下巴就被卸掉了。
男人在谴责下属的粗鲁:“他不过是情绪太激动了。他现在这样,即便是松绑了,也翻不出风浪。”
顿了顿,男人继续转头看向凌宿野:“孩子,普通人的眼瞳即便被挖开,也不会留下这么白莹莹的瞳仁,只有破妄之瞳,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你不亲眼看看,真是一大遗憾。”
说着,他不再耽搁时间,让医者把另外七根金针扎入凌宿野的右眼。
剧痛来的又猛又烈。
一般人在这等痛楚下早就晕过去了。
但凌宿野却还保持意志清醒,他没有哭喊求饶,只是从眼眶里溢出血泪,口唇中吐血不止。在绝望中,默默启用了一直禁锢在血脉中的天赋能力——禁术融妖。
那是只有拥有‘破妄之瞳’血脉的人才能动用的天赋能力。
·
“所有获得进入第二轮资格的石先生,睁开眼睛!”衙役的声音宛若洪钟,‘嗡’得一声,把凌宿野从思绪中勾扯出来。
橘红色的夕阳照下来,好像给他的眼皮镀上一层脂粉。
凌宿野按照‘新’规则,缓缓、缓缓的抬起眼帘,露出一双瞳孔漆黑,却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
他并没有给自己易容。
毕竟三年前他还小,才十六岁。那会儿他心里不装事儿,又是渡厄司里最年轻的捉妖师,眉宇间不自觉便带了几分意气风发,唇角也总是上扬着的,颊边还有婴儿肥,活脱脱一个挥斥方遒的少年郎。
加之他从小习武,身体结实,怎么看都跟如今这个身量颀长,却清瘦孱弱的盲眼医生搭不上边。
如今,凌宿野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偶尔摸自己的骨相,他察觉自己的容貌已经几乎完全变了。
不可能再有人把他跟三年前那个风姿卓绝的天才捉妖师联系在一起。
凌宿野不常睁眼。
他这样的眼睛,容易吓到别人。
故他睁眼的动作有些生疏。
就在此刻,凌宿野又感知到了那股熟悉的、如芒刺背的打量目光。
他佯装毫无察觉,又浅浅闭上眼睛。
·
回去路上,凌宿野一言不发。
他得想办法,将此人单独‘钓’出来,一击必杀!
为了杀人,他已筹备整整三年。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心急,不然引得对方警觉,届时率手下来群攻,那他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凌宿野慢慢调整自己得呼吸,沉下心来。
他得在后面两场比试中探寻合适时机。
他步子分明不快,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可是顾宣游却觉得主人好像走的更坚定了。
甚至让他觉得其中有股视死如归的决心。
赌石大比的第二场就在翌日。
这回出乎凌宿野的预料,既没有宣读规则,也没有说明情况,太守只留下一句话——“所有人跟随本官,前往外城城隍庙。”
路程遥远,特许‘石先生’们用上马车。
滁洲城本就在大周疆域的最西北方,再过去就是天堑一般连绵起伏的雪山。
据说没有人能登上那座白雪覆盖的高山,翻过去看对面有什么。
滁州百姓将那一片山全称为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