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走几步,看见乔玉书正撅着屁股拾着地上的药瓶,吹着灰,小铃铛正捡着车厢内的。
地上散落了几十瓶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瓷瓶,还有几包药粉洒得到处都是。
“我来帮忙吧。”
他快步上前,弯腰拾起两瓶,乔玉书却紧张起来,抬手赶他:
“我来就成,你回去看着她。本来脑子就不大好使,省得再摔着哪儿摔回一岁去,你直接给她当爹。”
李焉识轻呵一声,依旧拾着,手里拿满了,便搁去车架上敞着的黑色匣子里:“当爹好啊,不花银子白捡……”
乔玉书往里哗啦倒了六七瓶,几乎是跑着来丢进去的,用身躯遮掩他的视线,将他挤去一边。
“藏宝贝了?”
他语气轻松,眼底却幽暗无光,果断踏了一步,站在一侧,在盖子咔哒合上前将手伸进去两个指节,拦下。
他看着乔玉书,乔玉书却不敢看他,胸膛起伏不定。
他略抬指节,匣盖弹起。
药匣子有三层,他轻扫了一眼,便目光不转地将视线钉死在乔玉书脸上,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的食指自上至下,轻轻敲着每一层,磕到最后一层时,乔玉书呼吸滞了片刻。
他食指扣住,一勾,勾开了夹层。
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能有什么宝贝!”乔玉书挺起胸膛嚷嚷着,“你欠我那么多银子不还,我哪有银子置办宝贝。”
他依旧冷望着乔玉书,食指扣着铜环,手腕一转,朝外一扯,咔哒一声,机关开了,又弹出一截来,是暗格。
这暗格藏在匣子深处,轻易察觉不出。
李焉识目光不动,松了铜环,中指指尖一推,推开了暗格的薄盖。
那夜坠落一空湖,打捞不得的白瓷瓶正在暗格里静静躺着。
豁然落眼前。
他两只手指捻起白瓷瓶,在耳边晃了晃,是药丸撞击的声响。
他几近无法控制平静的神色,声音亦有些颤抖。
“是她的解药,对吗?”
乔玉书忽觉周身松快了,视死如归般转过身,站定了,扬起下颌直视着他:
“对,是,怎么样?要杀了我吗?”
小铃铛正拾掇着,看二人气氛不对,虽不知内里缘由,可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跳下车厢,去前头找梁惊雪,免得她撞着争吵。
“为什么?”
“你不是自诩很有职业道德吗?”
“你拿我当兄弟吗?”
“你就是这样对我!这样对她吗!”
他一字一句愈发冷硬,胸中怒火腾地轰燃。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明月宴那日,萧影缘何诓你去花船上吗!”
“我不说,是看在你我情分上,不是因为我瞎!”
“你分明是怕没有信得过的大夫!”乔玉书冷眼觑他,不留情面,“你不挑明我告知他王守一的身份,只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没半分旁的!”乔玉书大声吼着。
“你以为把我从玄灵派救出来,又给我本钱开铺子,让宁安司罩着我,让我有了安身之所,终于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我就安心了吗!”
“你师兄这些年找过我多少回你知道吗!在你知道他还活着之前!”
“我从来没有松过口,因为我要还你的恩情!可你从来不要我还,不是因为人命可贵,只是因为还没到我还的时候!”
“要不要我说得再明确点,在你知道解药药引是药人之血时,你便想用我的命去换她的,我没说错吧。”
“那时,你以为世上唯存我一个药人,却还是要拼命找解药药方,难道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打算吗!”
“我倒是真想拿命去还,这样我就解脱了。”
“我替你瞒着他,替他瞒着你。还有常徜,小生姜,王守一……我知道的太多了,知道得太多,就活不成了,今日适逢良机啊!是不是啊,李将军!司主大人!”
“那你就该藏她的药了吗!你要害死她吗!”
他并未否认,却毫不心虚:
“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十三个月后去死,竟然还劝我跟她要个孩子?你到底是何居心!”
乔玉书分毫不让:“我就是拿你当兄弟!拿她当朋友!才冒着得罪你的风险,这样做!”
“你以为她吃了药,解了寒毒就万事大吉了?寒毒消去,忘字又何存!”
“她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会记起来,一件不落!”
“她会记得你是与她城墙上决战的师砚!记得你是在她失明时诓骗她的李焉识!记得你是掳走萧影关押的宁安司司主!记得你是害得她家破人亡,师父蒙受不白之冤,身受忘寒之苦的定远将军李焉识!你爹是人面兽心的承鹤,你娘是为研制忘寒毒出过力的李青鸾!”
“拿命换她的师父,如今躺在绝云派半死不活,心爱之人也为人傀儡!”
“她还会记得她恨你,恨到要杀了你,却没能杀死你!而这个她最恨的人,也是她在梦粱不顾一切追求,拼死营救的人!她竟然还跟他上床!她还要死心塌地嫁他!”
“而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你却没有阻止她,反而过得很开心,很享受。你觉得她记起这一切,她会怎样想?她会觉得自己一直活在你的魔掌里,从来没逃掉!她会觉得自己被你玩弄!”
“这不是解药!是杀了她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