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江玄不等他说完已开口:“此事目前只是怀疑,并无确凿证据,青剑男子只需说是他一人所为,你又如何?二来...庆州无可用之队伍,潞州节度使肖玉明是你抓的,此刻又用你的腰牌调潞州的人,陛下会作何联想?”
宋知念沉默。
他确实想用腰牌调一队轻骑把明理山庄剿了,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但此事太敏感,他不能这么做。
宫洛雪道:“宋兄,王中元已致仕,明理山庄所牵涉之事多为江湖恩怨,绑架一事靠玉安一人证词官府并无介入的理由。不如此事交由我来谋划。”
宋知念听出他的意思:江湖事江湖了。
商议过后,成广和阿志得令出门办事。
天光未至,林玉安方才饮那酒,是用苦寒地之烈酒泡制,成广阿志都不敢多饮,他本就不胜酒力,现下酒劲上来,晕得厉害。
宫洛雪将他送回房内,替他把脉,笑道:“我那药酒,也只疼得厉害时才饮。你那般鲁莽,不晕才怪。”
林玉安坐着,一手托腮,面上红扑扑的,垂着睫毛目无焦点,煞是好看。
宫洛雪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听他发问:“为何那杀手会认得我?”
此事确有古怪。
林玉安家在沧州,不曾惹过江湖恩怨;林氏历来与人为善,也未听过有何仇家。
“甚为不解。”林玉安懒懒道:“父亲隐瞒绛雪珠,同我家毫无交集的王中元却知道;那杀手在如此激烈的缠斗中还能一眼将我认出,我却从未见过他。”
他们几日前出发,年节期间一路上接触的人并不多,若有人跟踪,他与江玄不可能发现不了。
宫洛雪道:“虽不知原因,但他们跟踪监视恐非近期之事。”
“究竟为何?”林玉安抬眼看他:“我身上到底有何秘密?”
宫洛雪宽慰他:“别担心,明日成广回来我们便可动身前往明理山庄。这些疑惑见到王中元自会解开。你现在需要休息。”
林玉安神色有些不耐烦道:“我心乱如麻,如何休息。寻这珠子,倒像在一步步证实父亲欺瞒我。他怎会欺瞒我呢?”
宫洛雪知他有些醉意,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便由着他发泄情绪。
林玉安忽的抓住他急切道:“带我回天泉吧,你把宫诺雨绑起来,让我杀了他好吗?”
宫洛雪反握住他轻声道:“冷静一点。你的毒怎么办?此毒无解,宫诺雨若是不肯交出解药...”
不等他说完,林玉安愤怒地抽出手:“什么毒不毒的!你让我杀了他!让我杀了他便好!杀了他我便可安心的去死!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要找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他杀我父母,却要我复活他心爱之人!为什么?凭什么!我的父母谁又能还给我!”
那个雷雨之夜随父母一同碎掉的,还有他时刻谨记的林氏家训:怀仁厚之心,行侠之大义。
几个月来他一方面承受着身体的痛苦,一方面压抑着心中的暴戾,在破碎的信仰中翻找活下去的理由,最终只找到血淋淋的现实:他的父母身首异处,他的家没了。他常在想:百年林氏究竟守住了什么?
宫洛雪在这一瞬却想到,如果六年前他没有逃去朝鸣山庄,而是回天泉要么杀掉宫诺雨,要么尽全力保住叶尘影,是不是林玉安就不会遭遇这一切?没有这一切,他今日依旧是林氏明珠,被父母爱着,将来复兴林氏剑法,成为大绥剑门名师,在妻儿子孙弟子的陪伴下幸福的过完一生。
他喉中哽咽,不忍再想。
“什么仁厚之心,什么侠之大义!”林玉安逐渐崩溃:“我不要重振林氏,不要冠绝武林!我要他们回来!我要他们...活过来...”
宫洛雪听他声音哽住,看他双肩颤抖,片刻后泪水从他指缝间溢出,刚想伸手抚慰他,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原是自己毁了林玉安的一切,竟敢心生妄念想占有他,想与他共渡余生。怎敢?
收回手他又想,或许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安慰林玉安的人,除去拼了命让他好起来,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此,心头一酸,垂头无措的坐着。
***
林玉安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今日果然暖阳耀耀,是个好天气。
呼吸间淡淡的草药香令他心安,这段时间里,那些不安、焦躁、痛苦都可以被这气味神奇般抚平,不禁舒眉闭目,再次深深呼吸,抻个腰顺势翻身,那香气越发浓郁。
猛地回神睁眼,同这气味的主人几乎鼻尖相碰,顿觉心口砰砰砰地响起来。
宫洛雪正躺在他身旁沉沉睡着,呼吸均匀,自己竟是枕着他手臂安稳地睡了一晚。
这才回忆起,早间自己趴在桌上哭累了,半梦半醒中似是被他抱上榻,贪恋那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气,迷糊间死抓着宫洛雪不放。
顿时后悔不该抢那酒喝,太丢人了。
阳光穿过桃花窗纸洒在宫洛雪面上,不知是晃了眼还是梦见什么,他眉间轻蹙,又缓缓舒展,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林玉安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顺着那高挺的鼻梁,从眉心抚至鼻尖。这人似乎觉着痒,只动嘴朝鼻尖吹了吹。他赶紧收回手,心跳得很快,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早间林玉安并非借酒发疯,那些苦痛一直独自承受,心里实在装不下了,才在宫洛雪面前倾泻而出。
他此刻心里有种宣泄情绪后的松弛,又有种给人添了麻烦的负罪感。见他睡得安稳,不忍吵醒,兀自思索起待他醒后该作何解释。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成广在院里喊着:“兄长!”,似是去了宫洛雪房里没找着人。
听得两声,宫洛雪翻身而起,一脸迷糊的跟他说了声:“早啊。”又一脸迷糊的摸下床去了院里。
“来了来了!”宫洛雪试着活动左臂,带着点起床气道:“大呼小叫的干嘛呢!”
成广见他从林玉安房里出来,愣在原地,还没缓过神来又听他说:“有什么话直接到房里说啊,在院里喊什么!”立马跑到他身边低声道:“不是,去房里没找到你啊!”
宫洛雪翕着眼,抬手横在额间,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本想争辩两句又想起了什么,立马正色清清嗓子道:“这么快就把事儿办妥了?”
成广压低声音答他:“遇上三娘,给你一个大惊喜!”
宫洛雪疑惑:“什么?”
成广凑他耳边道:“她逮着了邢梦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