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安亦是一脸迷惑地看他。
“你并未服食胡方丹。”宫洛雪说这话时,一脸得意地看着林玉安,说罢做了个口型:‘我厉害吧?’
林玉安想笑他幼稚,又觉得不是时候,只得瘪嘴看别处。
“宫大夫,村里已经...”话说一半,阿怀见那二人回头,又只好住嘴。宫洛雪走到他前方挡住,林玉安则低声对他说:“没事,你尽管说。”
“村里的人都疯魔了...整日想着飞升当神仙。”阿怀只好再压低声音继续道:“昨夜石洪来得突然,我们拼了命救得几人。村里的略懂医术的陈叔已死,那些伤者我们没办法。我便提议到药王谷求援,他们却说胡方丹包治百病,根本用不着大夫。我实在拗不过,只得看他们喂了下去。好几人伤势过重,服丹无用,又捣成泥敷了伤口。不到半个时辰胡言乱语一阵便死了。村长这才同意来找大夫。”
“前几日村里来了七八个武人,极力劝说村民不可再食用胡方丹,又劝说别再血祭胡摩圣灵。可他们哪里会听?抄了家伙就要动手,硬是将人赶走了。我...我根本不想管他们。要不是爷爷前几日患了风寒,我就是背也要把他背走。他们怕我出来不是去药王谷,而是去找那伙武人,便叫牛三同徐五跟着来,就是他俩...”
宫洛雪在前方听着,青桥村如今的状况混乱无比。他也需要时间思考如何应对,侧身让阿怀走到他前方低声道:“情况我已知晓,你且好好带路。很多事恐怕得到了村里才能判断。”
阿怀抹了把脸点点头。
等着严以温走上来,宫洛雪问他:“胡方丹解药备了多少?”
“不少呢。”严以温想了想说道:“四个药罐子装满了。”说罢又神色紧张道:“青桥村情况很严重吗?”
见宫洛雪面色凝重,他猜测恐怕形势不容乐观。
“见机行事吧。”宫洛雪道:“若是村民态度强硬,莫要乱来。此番只我与岑子可以一战,怕是顾不上这么多人。当退则退,别起冲突。”
严以温只得点头说好。
这上山小径近乎垂直,雨后湿滑极不好走。待众人绕过险要之地,欲下行时,听得前方阿怀喊道:“糟了!严大夫!宫大夫!快来!”
宫洛雪和严以温抢步上前看去亦是一怔。
那下行山路发生滑坡,形成陡峭断崖,显然无法通过。
“这可如何是好...”阿怀急的跺脚:“现下得绕另一边,需多走三个时辰不说...若是也这般...该如何是好...”
岑子从宫洛雪身边探出头来说道:“师兄,咱们飞下去吧。”
“成啊,师弟,你先带个人飞下去,再飞上来。”宫洛雪笑着低头看他道:“你带四个,我带五个怎么样?”
“啊...”岑子吐吐舌头:“惭愧惭愧,没想到这层...”说罢又缩了回去。
宫洛雪拍拍阿怀肩头道:“走吧,你说的另一条路在哪?”
***
以防万一,江玄带着宋知念在离村民三五丈远的地方起了火。亥时一刻,雨滴打在棚上滴答作响。宋知念面上映着火光,目无焦点的望着那些村民,情绪低落一言不发。
江玄拿起树枝在火中捣弄一阵,低声道:“进村小道毁了,我打算...”
“待药王谷的人到了,你便去吧。”不等他说完,宋知念抢着说道:“食物储备消耗一日少一日,在这干等也不是办法。虽然村长说有村民出去报信,但...我们来时并未遇上,二来,我并不认为他们能说动县令调人救援。”
江玄转头看他,又伸手擦去他面上残留的泥印,说道:“若是宫兄或岑子跟着来了,我当安心出发。可...”他不是没想过带着宋知念一起去,可这路况实在太糟糕,又不知会否再遇邪僧。此刻他真真左右为难,心中只盼着宫洛雪或岑子能来一个也好。
“别担心。”宋知念回头同他对视:“我跟着药王谷的大夫便是,再不放心,将短刀留给我罢。”
“好...切记,遇事莫要冲动,不可逞强。”江玄凑近了,声音低沉,语速极慢。
宋知念很勉强地挤出微笑:“知道了。”他心中非常清楚,跟着去只会成为累赘。
以往遇上什么难事,只需要背着手去官府晃一圈,掏出他的腰牌,天堑即刻变坦途。从未想过在大绥境内他也有毫无办法的一天,现下心中憋屈得很。
就这么憋屈着靠在江玄肩头迷迷糊糊到寅正时分。
他脑中还一片迷糊,却感到被江玄一把抱起,耳边听得极低的声音:“别说话。”随即飞快隐入黑暗中。
片刻后,二人从地势较高处一块巨石后伸出头来。
临时营地的村民正三三两两地走向阿福带出来的神像,那几位腿部受了骨伤的村民,杵着树枝,一瘸一拐地跟在其中。
江玄立刻拿出蛮灵藤解药浇了帕子给宋知念蒙上口鼻,收拾好自己,二人又专注看着。
当村民都簇拥着神像跪拜时,村长点燃几捆黑色线香,均匀地插在神像周围,不消片刻便烟雾缭绕起来。
冰凉的雨滴并未影响村民祭拜的热情,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磕头,口中嗡嗡地念着什么,这声音传到宋知念耳中,搅得他头疼。他还陷在方才的思绪中出不来,此刻又目睹这番景象,心中翻来覆去地问: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忽的一阵烟雾自神像前方腾起,那白雾中隐约出现一打坐人影,待二人看清,相貌虽有变化,但那着装,不是邪僧是谁?
宋知念疑惑地抬头看向江玄,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拙劣的障眼法。”
再看过去,村民们一阵惊呼后,如见到真神般,虔诚地伏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几个响头。随即又缓缓起身,木讷的排成一列。
为首的正是村长,只见他缓缓抬起左手,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他行至神像前,双膝跪地,一抬手在左手腕上割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在火光映射下连成一条粘稠的线,精准注入下方陶罐里。片刻后,邪僧伸出二指在他腕间一抹,那伤口上现出一抹青黑。村长保持跪姿,微微仰头张口,邪僧又将一粒药丸放入他口中。村长跪拜一计,便起身离开。
一位位村民如此往复。
宋知念背脊凉意如翻覆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一盏茶的功夫,已有数十位村民完成献祭,如行尸走肉般在一侧空地木讷行走。其中一人却忽的浑身颤抖起来,接着,一个又一个村民开始颤抖,随后蹦跳,甚至大哭或大笑起来。
更为诡异的是那些受了骨伤的村民,例如左腿已废的阿林。他抛开树枝,晃晃悠悠地独脚蹦跳,背对着火光,如僵尸一般,骇人颤栗。
宋知念害怕得不敢再看,他躲回巨石后方,双手紧紧抓住江玄的衣服,那火光映着如同鬼魅的人影,在林间跳跃。他泪流满面,一头扎进江玄胸间,死死咬住下唇,将呜咽声艰难地咽下。
身后群魔乱舞的,是大绥最质朴的子民。
而他,是受百姓供养的皇族,曾经四处行走打贪官、平冤屈,鼎力支持皇兄施行仁政,自以为对得起天下黎民。
而此刻,眼见着子民遭此残害,他究竟能做什么?
江玄揽着他,轻抚后背,视线却没离开过人群。
他忽的发现角落中有一位白发老者并未加入其中,心中正生疑,却见老者猛烈咳嗽起来。
那些疯狂村民中一人留意到他的不适,僵硬地蹲下,从怀中掏出一粒胡方丹,不顾老者的抗拒,生生塞入他口中。
片刻后,老者缓缓站起身来,颤抖着加入癫狂的人群,可仅仅七八步后,倏地浑身僵硬踮着脚尖立在原地,随后如一块木板直直后仰砸在地上,发出砰的响声,再也不动了。
村民们一瞬间安静下来,都盯着他看去。
可也仅看了一瞬,又再疯狂地手舞足蹈嚎叫起来。
宋知念听见这一动静正想转头,却被江玄死死按住脑袋。他费力的挣开那双手,回头看去,借着火光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人,正是赶到此地时,为他指出村长所在的老者。
黑香燃尽,邪僧早已不知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