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安低声对他说:“当时他就在旁边听着,阿吉娜并未提及孩子父亲,只对长老说是被人追杀,遇上侠士出手相助,用绛雪珠假死脱身。”说着话将陶碗放在一旁继续道:“我们商量好了此事一定按下不提。关于这孩子,我后面再同你说,先说阿吉娜。”
此时屋内响起热水沸腾的咕嘟声,宫洛雪循声看去,屋中东南角放着一张未经过多雕琢的原木茶桌,一侧地板上放着铜质水盆,盆中置炭炉,上边架着陶壶。
“差点忘了,喝水还是...你能喝茶么?”林玉安起身时,银铃叮当细碎地响。
宫洛雪觉着极为新鲜,从未想过有一日心上人的灵动还能从听觉上呈现,笑道:“能,可若是麦町茶就算了。”
“当然不是。”林玉安噗嗤一笑,从茶桌上陶罐里抓了些茶叶放入陶制长柄小壶,又舀了几勺沸水进去,说道:“你该尝尝这茶,叫做岛邦。云牧秋说这是兰诃婆人到了灵蛊群山发现的野山茶,经过特别的方法制作,与咱们平日里喝的都不一样。连宋兄都赞不绝口。”
宫洛雪又一次听见云牧秋这个名字,心中百般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叫他的玉安反复提起?
林玉安手上泡茶,继续道:“阿吉娜母子身上都有反噬,当时的长老便将二人留下,按照族中记下的方法尝试替二人解除反噬,历时八年直到永贞三年间才完全解开。随后阿吉娜带着两位山中族人去找我父亲。永贞四年他们到了我家,那年我刚刚出世,他们便替我父亲还有我解开了林氏身上的反噬。当年去我家的族人其中一位就是谷沙苏长老。”
他说着话,两手抬着茶盏就这么叮叮当当地走过来。
人未至,茶香已到。
“这茶挺香啊!”宫洛雪感叹,那香气确实与平日里或醇厚或带着花香的茶香都不同,而是清冽幽幽。
接过来尝了一口,入口柔滑清爽,回甘幽韵绵长。
“怎么样?”林玉安像一只小鹿,带着期盼眨眼看他。
“好喝。”宫洛雪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林玉安笑笑,又继续道:“据谷沙苏长老回忆,他们先是跟着阿吉娜去了灵泉山找到文若竹,又通过文若竹才找到我家来。那时我父亲告诉谷沙苏长老,林氏家中关于绛雪珠有一本小册子,其中前半部分记录的是使用方法,每一代都需要学会;后半部分早已遗失,想来许是关于毁掉珠子的尝试,以及有关珠子反噬记录。当时谷沙苏长老在父亲面前将册子烧毁,又带着绛雪珠回到灵蛊群山,继续寻找毁掉珠子的办法。”
宫洛雪喝了一口茶,握住林玉安的手说道:“所以林伯父从未向你提起绛雪珠,并非有意欺骗,而是希望你能做一个普通人。”
“是的。”林玉安眼眸下垂,微微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我可以提问了吗?”
“不行,我正要说关于孩子的事儿。”
宫洛雪笑笑,捞起他的手吻了一下,无奈道:“你说吧。”
“谷沙苏长老说,孩子名叫乔南,平日里乖巧懂事。永贞四年他们带着绛雪珠回来,乔南却一反常态,与阿吉娜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关系异常紧张,乔南也常常离开灵蛊群山好几日才回来。永贞四年底,乔南彻底消失,并且...他是带着千秋骨离开的...”
“等等,玉安,容我想想...”宫洛雪思索一阵问道:“阿吉娜在这里待了八年没出去,显然也无法与外界联系。永贞三年离开也是和长老一起,期间除了去灵泉山和沧州,她有机会接触其他人吗?”
林玉安见他手中茶盏空了,起身替他续茶,答话道:“这件事宋兄旁敲侧击地问过,八年间她确实不曾离开,亦不曾与外界有联系。去灵泉山和沧州期间,也没有与其他人接触过。并且据谷沙苏长老说,永贞四年阿吉娜跟着回到灵蛊群山亦无外出,直到永贞七年。故而,她很可能与刺杀案无关。”
林玉安盛了茶向他走来时,窗外刮起一阵风,树叶娑娑作响,看不见的檐马叮咚七八声响,屋外一群孩子咯咯笑着呼啦啦地跑过。
“永贞四年底乔南带着千秋骨离开,长老们派了人外出寻找。”宫洛雪接过茶盏听林玉安继续道:“虽说与阿吉娜母子相处多年,可他们也担心二人做局,于是将阿吉娜看管起来。可惜当时兰诃婆人多年不与外界接触,无论语言还是生活习惯都有很大差异,对大绥各地情况也不了解,想找一个人实在难上加难。”
“而阿吉娜,在灵蛊群山八年,学会了兰诃婆语,生活上也完全与兰诃婆人没有两样。当年她与谷沙苏长老提过,绛雪珠既成过往,兰诃婆人也应试着融入大绥生活。谷沙苏长老与她出去见过大绥繁华,对此提议深表认同,可其他长老却认为兰诃婆人自给自足多年,不需做无谓的改变。后来派出去找乔南的人四处碰壁,才想着要她教一教官话。”
“阿吉娜意识到问题并非官话这么简单,便提议自己出山找乔南,又再次被拒绝。直到永贞七年,千秋骨仍是毫无音讯,长老实在没了办法,同意她上灵泉山求助,可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宫洛雪饮了一口茶说道:“想来她到了潞州没多久便被王中元发现,接着就是文氏灭门,死在了灵泉山。”
林玉安亦饮下一口茶说道:“正是。宋兄与江兄合计过此事,刺杀案发生时,阿吉娜并未离开灵蛊群山,倒是乔南更有嫌疑。后来,长老们一直以为她母子二人跑了,直到四年前,乔南回来,才告诉谷沙苏长老阿吉娜身死之事。”
“他回来了?”宫洛雪急问:“这些年他去哪了?宋兄见到他了吗?”
“还没见着。”林玉安看着他说:“你急什么,宋兄更着急呢。谷沙苏长老说,乔南回来时瘦得脱相,从头到脚全是刺青,还身中千秋骨蛊毒。至于这些年的经历他只字不提,对谷沙苏长老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别为他解蛊;二是别让他死。”
“嗯?”宫洛雪摸着下巴道:“这要求颇为奇怪。”
林玉安说道:“他说做了很多错事,带走千秋骨害了很多人,理应活着受蛊毒折磨,其他什么也不肯说。所以谷沙苏长老便按他的要求,将他安置在峒岭寨巫老峰顶的屋子里,每日有人送饭照料,蛊毒发作只给续命的药,就这样过了四年,到这几日已是病入膏肓,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昨日宋兄和云牧秋谈了很久,如今就等这位寨主想办法先稳住乔南的状态,咱们才可以去见他。”
“他会不会就是宋兄要找的人?”宫洛雪问。
林玉安见他茶盏又空了,暗自琢磨是不是平日喂他喝水少了?起身替他续茶又道:“我也这样问过宋兄,可他却认为不太可能。毕竟以乔南的身份,可以做的事太多也太大,进宫做太监怎么想都不合算。但从他离开灵蛊群山的时间,以及知晓阿吉娜身死一事来看,刺杀案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不管是不是,这人宋兄是一定要去见见的。”
“确实如此,乔南有十足的动机去做此事...”宫洛雪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听见云牧秋这个名字,实在忍不住好奇,坐起身来接过茶盏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拉起林玉安的手问他:“云牧秋是谁?你提他好几次了。”
林玉安先是一愣,又从那双眼里抓着了些不安的神色,一时觉着莫名的好笑,说道:“云牧秋是峒岭寨的寨主,他与瑶江寨寨主乌梭历救了我们...”
话说一半,窗外响起一声呼哨,两个人影自窗边走过。宫洛雪还没看清是谁,便听得响亮男声道:“安,吃饭!”
‘安?’宫洛雪心一沉,语气不爽地嘟囔:“谁啊...”
却见林玉安一笑道:“来了。”叮叮当当小跑去开门。
“嘿!醒了!”那男声有些过于响亮。
待人进了屋宫洛雪才看清,来者一高壮,一纤细,正是灵峰镇伤了林玉安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