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绥医理源远流长,有完整起承脉络的医典、药典,若要论古籍,可追溯到近四百年前。
其中起源阶段也受过巫医影响。
而兰诃婆医理则不同,至今仍以巫医为核,将草药与巫蛊相结合。
“兰诃婆医事历来由峒岭寨承担,我的师父谷沙苏长老亦曾是峒岭寨寨主。”云牧秋正带着宫洛雪参看兰诃婆药房。
宫洛雪拿起一株新鲜草枝嗅闻。
“看来你们对草药的处理与大绥也大不相同,我瞧着多是使用新鲜药草。”
“多是如此。”云牧秋掀开帘子引着他进了里间:“不过亦有特殊处置的药材,熏蒸、晒干、浸酒的也有...这个。”说着话从案台上竹篓中抓出一把根茎摊在手中说道:“这是曳珀根,微毒,采摘后须得使米酒浸泡百日再蒸制,晾干后方可磨粉使用。”
宫洛雪拿了一块琢磨一阵,纹理着实眼熟,可那气味又叫他分辨不清。
云牧秋带着他细细参看一圈。出了药房,二人立在二层吊脚檐下。眼前是高大的峒岭寨木楼亭,岑子正与林玉安在亭中练剑过招。
“此番多得寨主及长老相救,实是感激不尽。只是为何一直不见谷沙苏长老?”宫洛雪想起这几日只见着云牧秋、乌梭历,还有各种年老年轻的族人,却从未见过那些长老。
“这个嘛...”云牧秋思索一阵说道:“说起来,安的祖先与瑶江寨乌梭历的祖先属一支,乌梭历的...这要怎么说...嗯...”
宫洛雪转头看去,云牧秋面上依然无甚表情,可语气中尽是困惑。
随即问道:“什么?”
“乌梭历阿妈的阿妈的阿哥...大绥怎么叫?”
“舅公。”
“对,就是这个。”云牧秋面无表情道:“乌梭历的舅公,梺隆卓长老不想见你。”
宫洛雪视线追着林玉安与岑子,二人招式你来我往,精彩至极。
听了这话,眼睛虽没挪开,心头已是转了好几轮:旧识?有过节?
想了一阵毫无头绪,嘴上问道:“这是为何?”
云牧秋对二百年前的往事并不清楚,可总是听梺隆卓长老提起,当初离开族人的,是瑶江一支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三位男子。虽武器不同,可眼前瞧着林玉安剑法路数,到还存有些兰诃婆武学的影子。
“安的剑法,源自兰诃婆瑶江一支,想来三位祖先融合大绥武学,最终练成了林氏剑法。”云牧秋的武艺师承梺隆卓长老,见二人过得几十招,看得手痒,甚想下去讨教讨教。
宫洛雪笑道:“想必当年谷沙苏长老亦是见着林伯父一家融入大绥生活,这才萌生了出山的想法吧。”
“这是其一。”云牧秋缓声道:“山中生活虽惬意,但属实闭塞,就医理来说,兰诃婆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记录,可转来转去也都是那些病例。平稳的发展,很难更进一步。这几年为寻千秋骨,我也跟着在山外跑,试着接触大绥医理,虽无法理解透彻,但你们分支细致,体量庞大,确实叫我大开眼界。兰诃婆若不想就此消失,必须得走出去。医理如此,武学更是如此。”
宫洛雪微微躬身,两手肘撑着木栏说道:“阿秋寨主高见,医理也好,武学也罢,若无交流比试,又做不到兼收并蓄,实难进步。可惜我身子尚未恢复,否则真想与阁下切磋一二。”
云牧秋双手抱胸,身靠立柱道:“待岛邦出山定下来了,切磋也是来日方长。”他说这话仍是面无表情,可语气却溢着愉悦。
宫洛雪点点头笑道:“那是...对了,你还没说那位长老为何不想见我。”
“梺隆卓长老当年也跟着去了林氏,见过刚出生的安。”云牧秋就着那姿势继续道:“照着林氏家谱细数,梺隆卓长老还应称安的阿爸为阿哥。可安的阿爸却说,因绛雪珠复生阿吉娜一事背后隐忧颇大,为避免牵连,暂不宜与灵蛊群山扯上关系。同时也约定,会将此事告知安,待他有了后代,再行认祖归宗。可惜...”
宫洛雪明白林伯父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谷沙苏长老取回绛雪珠后第四年,林氏被王中元监视。若双方多有走动,王中元必然追查到底,一旦查到阿吉娜曾藏身灵蛊群山,兰诃婆一族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林伯父不与灵蛊群山来往,可谓是未雨绸缪,颇有先见。
“乌梭历将你背回来时,安的状态也很不好。”云牧秋继续道:“在洞中他蛊毒发作,却将所有解药丢弃,身体和心灵的剧痛,叫他饱受折磨。到了云门屯亦是整日守着你寸步不离。梺隆卓长老知晓他是林玉安后,心疼得很。起初阿卓长老只当你二人交情深,劝了好几次要他先回去休息,他却说你若不醒,他绝不独活。阿卓长老先是闷头气了两日,后来想明白了些倒没说什么,你醒来前两日,他与安过了几招,直称赞安乃奇才。原本看着还挺开心的,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唉声叹气,不止不见安,又与我们说别让他见着你。”
宫洛雪忽的想起晨间林玉安为何要说那番话,也明白了梺隆卓长老是在怪他断了林氏的后。
可这件事,他不会因任何人妥协。阿卓长老若是厉害的,就劝说林玉安把他踹了。
哪怕林玉安真把他踹了,再追回来便是,这有何难。
想到此宫洛雪倒有些得意起来,低笑两声又听云牧秋说道:“阿苏长老这几日除了料理千秋骨,便是去劝慰他。昨日我去看了,还气着。一问就是什么白菜什么猪,我也听不懂。”
“哈哈哈哈!”宫洛雪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声音有些大,引得正休息的岑子和林玉安抬头看来。
“师兄!什么事这么好笑?”岑子擦着汗问他。
这一问让他笑得更大声了,一低头瞧林玉安也是一脸疑惑地看他,随即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云牧秋歪着头问:“什么意思?你懂吗?”
宫洛雪笑着转身背靠木栏,低声道:“阿卓长老算是林玉安的叔父,我们玉安呢,剑法一流,在家乡也被称为林氏明珠沧州泽玉。就是说他非常优秀的意思。阿卓长老是将玉安比作白菜,将我比作猪。这句话呢,叫做‘好白菜被猪拱了’。”
这回云牧秋皱了皱眉,更加费解:“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就成猪了呢?那野猪确实常进园子拱白菜,可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宫洛雪忍不住笑了一阵又说:“这只是一种比喻,总的来说,阿卓长老是没办法接受我同玉安在一起这件事...”说到此,他想起林玉安早间那番话,又低声问道:“玉安知道吗?”
“知道。”云牧秋向立在亭中,与岑子说话的林玉安看去:“他很坚决,起初与阿卓长老争呛了几回,后来便沉默,只是每日守着你。”
宫洛雪勾着嘴角望着林玉安。
他又藏事了,不过这次得怪自己考虑不周。
宫洛雪我行我素惯了,旁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可林玉安不同,他是规规矩矩养大的孩子,从没做过何等叛逆事。
他的心与自己一样坚决,可若叫他不必在意旁人的议论,表面或许能做到,可心里还是会承受着来自成长轨迹的压力。
宫洛雪要做的,是爱他,不是改变他。这样的错误以后不能再犯。
今日远处山巅压着云,阳光透不进来,他们整日笼罩在一片蜡灰中。
忽然间,云门屯方向传来沉闷的咚咚鼓声。
“你的人进山了。”
云牧秋的话语伴随着鼓声,敲进了宫洛雪心里:终于盼来了。
他指尖在木栏上点了点问道:“是到了吗?”
云牧秋望着云门屯方向答话:“一刻即达。”
宫洛雪转头向着下方高声道:“走吧玉安,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