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诺雨是被呼呼风声唤醒的。
好在他经过方才一顿饭以及足够的休息后,内力充盈,随即缓缓起身,努力判断身在何处。
此处似乎是某个山巅,寒风强劲刺骨,刮在面上似利刃削过。夜空中不见明月稀星,唯有密云压顶,远处一圈黑乎乎的山头环绕,气氛压抑萧肃。
宫诺雨环视周边,十根火把圈出约莫五丈宽区域,他正立在中间。正前方火把外是万丈深渊,他倏地转身,两个人影立在火光中。
成广与阿志各自向两侧走去,二人身后宫洛雪与林玉安缓步前行。
他恨之入骨的弟弟,身着墨蓝长袍,劲风吹动衣袍,还是那般潇洒高傲以及...碍眼。
宫诺雨笑着大喝一声:“哟,家主派头十足嘛!”
宫洛雪不答话,亦不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待他再看林玉安,墨色劲装搭藏蓝腰带,削瘦不少,想来这段时日被折磨得不轻。他颈间系着貂绒围脖,半长的发使跟簪子低低的盘在脑后,碎发在面上缭绕,可那双眼睛却没有半点示弱,直勾勾地盯着他,竟叫他背脊生寒。
宫诺雨早已品出事情实在不对劲。
将他囚禁,百般折磨却什么也不说,此刻又将他带到此处,究竟是何用意?林玉安不想活了吗?
还是说...
不可能!千秋骨之毒,世间谁人能解?
宫洛雪解不了,当年甚至连老头子宫晟都没有丝毫察觉,今日更不可能解开!
可此情此景,着实叫他后背寒凉。
林玉安的命在他手上,眼下二人却无半点惧色,他实在想不明白。
在那点得意被彻底击溃之前,宫诺雨僵硬地从林玉安面上移开视线,看着宫洛雪问道:“绛雪珠呢?”
宫洛雪负着手不说话,他身旁的林玉安则自怀中摸出一枚灰褐夹杂晶蓝裂缝的石头,淡淡道:“在这儿呢。”
宫诺雨没有一丝犹豫,飞身上前伸手便抢。
谁知林玉安在他眼前一晃,旋身一踢,狠狠将他踹出三步跌倒在地。
‘不可能!林玉安功夫早废了!’宫诺雨不敢相信这是大年初三那日任他摆布的林玉安。他忍着腹部剧痛站起身来,仔细一想,这一踢又无任何内力加持,想来此人经脉并未恢复。
随即舒展胸肩笑起来:“装模作样!你的解药只剩三粒了吧,敢和我动手,不想活了?”
林玉安淡然地将绛雪珠收入怀中,轻笑道:“我是早就不想活了。可现在是谁要珠子呢?”说着话踱步回到宫洛雪身旁,侧脸看着宫诺雨说道:“听说等着复生的是你的挚爱?”
宫诺雨看林玉安火光中半明半暗的面上,眼神阴鸷甚至溢出莫名的疯狂。不禁再次怀疑这与上一次宫氏宅院中面无血色,破败不堪的,真是同一个人吗?
到底是哪出了错?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宫诺雨额间渗出冷汗,死咬着后槽牙,口中挤不出半个字。
林玉安盯着他,‘嘁’的轻蔑一笑,抬手攀上宫洛雪后颈,使力勾着人低下头,足下垫起,仰头便吻了上去。
宫洛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不是说没人才能亲吗?
怎奈林玉安此番实在主动,不给他半点反应时间,撬开唇齿忘情索要。他索性一把搂着人后背,认真卖力的回应,好好珍惜这不一样的林玉安。
成广惊呆了,说好的出来杀个人就回去吃饭,你俩咋突然亲起来了?
阿志从头到尾不知情也从未觉出异样,此刻更是下巴落地,茫然的看向成广不知如何是好。
成广忽的反应过来,朝他打了个手势:转过去!
二人乖乖转身不看,而宫诺雨却是被震惊得动不了半分。
原本早该死了的混蛋弟弟,和此时本该跪在地上求解药,时日无多的林氏独子,正在他眼前忘情深吻。
二人分开时,眼神口角都拉着丝,宫诺雨额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搞什么鬼?把我拉到这里吹冷风看你俩亲嘴?”
宫洛雪看也不看他,拇指在林玉安唇边抹了一把,先是极低的声音说道:“有趣!”随即又高声笑道:“不干嘛,气一气你。”
宫诺雨无语至极:“你踏马!亲个嘴就气着我了?宫洛雪,我怎么从来不知你这般幼稚?”
林玉安万般不舍地挪开视线向他看去,双眼在火光中闪烁着疯狂,嘲讽道:“你的挚爱永远死了,而我的挚爱还活着。你杀不死他,我要与他长命百岁。”
这句话似一把利箭,自百米外的巨弩而出,狠狠将宫诺雨心脏击穿。
叶尘影带着病气柔弱失神的眉眼;
叶尘影因忍受痛苦而泛红流泪的眼角;
叶尘影长期带着镣铐削瘦的手腕;
叶尘影一口服下十几种毒药时舒展勾起的嘴角。
全部在他眼前闪现,又被那支利箭击了粉碎。
‘绛雪珠不是找到了吗?我要杀了宫洛雪,抓住林玉安百般折磨要他生不如死,就如一开始的计划那样,要他复活叶尘影,然后冷眼看他死去。’宫诺雨在脑中短暂的空白后,飞速做了决定。
“我杀了你!”他迅速提气,集十成力于掌心,飞身向宫洛雪猛地拍去。
成广与阿志甚至没动一动,宫洛雪抬头冷眼看着他,手亦没放在剑柄上。
宫诺雨惊讶一瞬,却在同时感到丹田一阵剧痛,随后再一次被林玉安一脚踹了出去。
他看着自口中不断涌出,摊在地上乌黑的血出神,随之而来的,是内力不断地流失流失再流失。
片刻后他开始浑身发冷,再也感受不到内力涌动。
宫诺雨嘶声大叫:“你算计我!”
宫洛雪早已走到他身旁,漠然道:“谈不上算计,蛊毒不过以牙还牙罢了。喂叶尘影千秋骨,将他囚禁在院中多年,竟还敢称一声挚爱?”
“你懂个屁!”宫诺雨翻身擦去口角血污:“尘影他爱我,依赖我,你们都想害死他!尤其是你!妄想杀了他叫我一蹶不振,谋取家主之位。”
“笑话!”宫洛雪真真听得发笑:“我志向从不在此。你曾说我挡你的路,我便离家跟师父学剑,一去七年。你有足够的时间学会如何打理家业,即便你不学,父亲将叶尘影教得那么好,就是要他辅助你,而你做了什么?埋头研毒不肯去医馆历练,背着全家整日折磨叶尘影,就欺负他胆子小不敢说。你做的是人事吗?即使没有我,这家主之位也是大姐的,若非大姐远嫁临都,而你又无法胜任,父亲怎会叫我回去?”
“放屁!”宫诺雨大骂道:“宫思嫣一介女流!哪里有资格坐上家主之位?”
宫洛雪狠狠一脚踹去:“女流?如今她贵为皇后,论胸襟眼界手腕你够不着一星半点。她跟着父亲母亲巡查各地医馆时,你窝在毒窟鼓捣歪门邪道!前朝后宫议论她出身时,你将宫氏弄得一团乱,她整日要防明枪暗箭还得腾出手来收拾烂摊子!”他越说越气,猛然将宫诺雨的脑袋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资格?”
宫诺雨脑中一阵尖啸,忍着痛薅开他的手坐起身来:“无法胜任又如何?宫氏养了那么多掌柜,何须家主亲自出马?是他们无能!老头子就是偏爱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你做家主,你离家根本是防止我毒死你的权宜之计!”
“所以你用千秋骨害死了他。”宫洛雪突然冷声发问。
宫诺雨一愣,眼神闪烁几瞬,又哈哈大笑起来:“你有证据吗?”
“需要证据吗?”
宫洛雪这一问,到叫他不解。
从开始这件事就不对劲,为何一直不问解药,而是东拉西扯翻旧账?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还说什么长命百岁...
宫诺雨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他明白了。
“不...不可能...”他喃喃间自丹田再窜起剧痛直击心口,喉中涌起阵阵苦涩又再哇地喷出一口黑血。
“我不打算将你送官法办,何须证据?”宫洛雪嫌弃的挪了挪步子,避开脚下的血迹继续道:“我也就这么一问,不承认也无妨。”
“这是什么地方?”宫诺雨仍无法肯定心中的猜测。
林玉安缓步上前道:“我来告诉你。”说着话在他身侧蹲下:“这里叫灵蛊群山,千秋骨便出自这山中兰诃婆人之手。洛雪带着我一路奔波吃尽苦头,终于到了这里。如今我所中蛊毒已解,今夜便是来索命的恶鬼。”
宫诺雨被林玉安发红的双眼盯得浑身颤栗,恐惧使他面上黑得发紫,他方才认定二人是用绛雪珠要挟他交出解药,可完全没料到他们根本不需要解药。
他蓦地一声大喊:“不可能!千秋骨之毒世间无人能解!连老头子都没觉察出来,怎么可能有人解得了!”
林玉安猛然起身,只听铛的一响,宫诺雨眼前银光闪过,撑在身后的左手霎时虚空,随即身子一歪躺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