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凌带着萧呈走到廊柱旁,琉璃瓦的阴影在底下投下细碎的光斑。“呈儿,你知道吗?你的皇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知道。” 萧呈垂眸盯着青砖上的苔痕,“宫里人有人议论,我听见过。”
宫里的风会把消息吹到每一个角落,包括孩子的耳朵里。
谢月凌随后话锋一转,“如果有一天,皇爷爷真的撑不住了,你认为谁该继承皇位?”她故意忽略谢淑妃在廊角握紧帕子的动作,仔细看着这孩子。
“我并不了解各位叔叔。”萧呈自记事便住在福宁宫,除了上学,很少出去,也没怎么见过几位叔叔,连同住宫中的大伯,也没怎么见过。
谢月凌蹲下身,与萧呈平视:“那,呈儿想做皇帝吗?”她知道,这孩子这么聪明,一定懂什么是皇帝。
“姑母,我有选择的机会吗?”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试探,试探自己日后究竟是做一个傀儡,还是做一个皇帝。
谢月凌一怔,但随即便清楚了孩子的意思,“有,若是别人,便没得选,但若是呈儿,有的选。”
“为什么别人没得选,呈儿有的选?”萧呈的眼睛亮起来,像雪地里小狐狸一样。
“因为,你很聪明。”也因为,姑母对不起你父亲。
谢月凌替他理了理头发,“姑母觉得,你在哪里都能活的很好,不是非要困在这皇宫。姑母给你选择,可以留在宫里,也可以出宫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这孩子以后长大了,谢家怕是控制不住他,若是强逼他,日后定不会放过谢氏,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白,让他自己选择。
“那祖母呢?”萧呈看向一旁的谢淑妃。
“若你做了皇帝,你便是天下最有权利之人,由你决定她的去处。若是你想出宫,你祖母的自由便由她自由做主。”
到那时,谢淑妃对谢家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她的去处,自然不重要了。
萧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想做皇帝。”
“这么快决定,可不可以和姑母说原因呢?”
“这只能和皇爷爷说。”
“好,我带你去见皇爷爷。”谢月凌站起身,指尖轻轻按在他发顶,随后拉着萧呈离去。
谢淑妃虽然不舍,但也不得不放手,她的儿子和孙子,终究还是走了一样的路。
殿内,龙涎香香混着浓浓的药味在空中飘散,皇帝半靠在龙床上,自从太子造反一事平息已有半月,这半个月来,群臣恳请重罚废太子、速立新储的折子源源不断地送入宫中,令他心烦意乱。
太医们守在一旁,为陛下熬药、诊脉,看护着龙体。
谢月凌牵着萧呈踏入殿门,鼻尖先被苦涩的药香撞个满怀,她带着孩子跪下行礼,“陛下,臣女谢月凌求见。”
皇帝看见两人过来,朝孩子招了招手。七岁的孩童穿着月白锦袍,看着可爱极了,而萧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叫人更想逗弄一二。
“呈儿,如今几岁了。”皇帝伸手抚过孩子的发顶,思绪却是想着萧和昶小时候的模样。
“回皇爷爷,七岁了。”萧呈仰头回答。
“好,书读到哪里了。”
“《道德经》,《大学》都读过了。”
“哦?《道德经》啊……”皇帝看了一眼谢月凌,“你谢姑姑当年也就这本书还学得不错。”
谢月凌忍不住插嘴辩解:“舅舅笑话我,我别的读的也不差的!”
“你啊你……”皇帝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宠溺又无奈,“当年我把你送去国子监,结果呢,祭酒日日跑来烦我,说你不是自己惹祸,就是带人闯祸。害得我整日头疼。”
谢月凌嘟囔了一句,“我哪有,是祭酒太严了。那些都是小祸,宝儿乖得很,从不闯大祸。”
“若是以前,你闯了大祸,舅舅还能保你。但以后,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皇帝忽然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凡是都要记住,要做有把握的事,不要像以前那样去赌。”
谢月凌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对不起,舅舅,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皇帝摇了摇手,“你是我教的,学了我的狠厉,又学了你父亲的心机。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他的目光渐渐迷离,像是陷入了回忆,“当年,我对不起你母亲,让她受了很多委屈。还好,你更像你父亲,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会去争,会去抢。”
他说完这些话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过头,将注意力放到了萧呈身上,开始考问他学问。
从《大学》到《韩非子》,孩童对答如流,说到 “法者,天下之程式” 时,眼中竟有与年龄不符的清明。
祖孙两人你一问,我一答,倒也其乐融融。
皇帝也算是摸清了萧呈的性子和学问,难怪谢国公如此看重这个外孙,聪明机敏,还懂得融会贯通,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