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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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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南半球的冬天格外冷,往年八月份穿两件衣服便够了,今年却不行,风大得像要把人的骨头给吹断。

淮枝穿一件灰色大衣,把脸缩在羊绒毛衣的衣领里,抱着几本书走进一间图书馆。

门开了又合上,他来到服务台前,将手里的书递到对面一个亚裔女人面前。

什么都没说,对方便心领神会地问是不是要还书。

他点头,对方笑着接过,说已经可以了,他当即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一件什么大事,转身走开。

不过在他离开时,身后女人又叫住了他,问他每个星期都借这么多书,是不是很喜欢看书。

淮枝迫不得已地回头,“嗯。”

“真好,我也很喜欢看书。”女人温和地笑。

淮枝也扯出一个笑,接着和她告别。

转身之际在心里偷偷回答:我还喜欢写书。

可惜写的东西都不入流罢。

他不是个可以轻松和人打交道的人,在国外生活快十年,英文还是一塌糊涂。第一次借书时不知道一次能借几本,打了好几遍腹稿才敢询问工作人员。

当然,他虽紧张,面上却是不显,一双影沉沉的眼睛在看人时总是疏离。

这一点,淮枝早就知道了,无奈最近才开始介怀。

因为他失恋了,那人是他的初恋,所以这一场分开总是痛彻心扉、又疑神疑鬼的。

唉,淮枝今年二十六岁,这场恋爱开始于他十六岁那年,参与者是他和一个同性。

*

淮枝在国内读的国际高中,一个班只有二十个人,他因为性格内向,一个天生适合学文学的人却选了理科,根本学不明白,成绩总是倒数,在班里交不到朋友。

他那位男朋友是高一下学期转学进来的,和淮枝不同,人格外的优秀,性格也开朗大方,还没走进班里呢,站在走廊上,已经引来轰动——

“是站在李老师旁边那个吗?长得好帅。”

“听说以前是一中尖子班的,常年是市里的前几名。”

好几个同学围在一起讨论,往插班生那边走去,淮枝和他们擦肩而过,对插班生没什么兴趣。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这时身边一个同学就说:“听说他运动也很好,哎,你说这家世好、样貌好、运动神经也不错的人,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吧?”

“天之骄子?”这词很不陌生,淮枝便脚步一顿,嚼着这四个字,脸色阴沉了。

他家也有这么一个人——

“子懿,这次作文比赛你拿了一等奖,晚上一起出去庆祝庆祝。”

“好的爸爸,但哥哥也——”

“你晚上想在哪吃饭?”

说话的人是淮枝的父亲和弟弟,当时他们在客厅里,父亲刚从外面回来,一推门就喊弟弟淮子懿的名字,说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这次省里的作文竞赛你又是第一。

明明是喜事,弟弟却面上尴尬。

想和父亲说哥哥的事,被堵在喉咙。

几米外的走廊上,淮枝拿着一张奖状,等了父亲很久,听到开门声后蹬蹬声跑下楼,人还没出现在对方面前——不,还好没出现,听到他们的话后安静离场。

淮枝捏在手里的那张奖状变皱了,走上楼梯时外面不识时务的阳光照进来,瞧见“特等奖”这三个字。

俗称安慰奖。

和万众瞩目的一等奖不一样。

唉。

确实不值得被父亲提起。

*

天之骄子,人们常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弟弟淮子懿。他生来就是个极富才华的人,好多人都认识他、听过他的名字。

“淮总,这次比赛我家小孩也参加了,不过拿第一的还是你家小少爷。”

“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小少爷以后肯定有大作为。”

虽是客套话,虽是在奉承,但淮枝听到后比谁都在乎。

明明他也不是主角,也没被人提起,但已经开始嫉妒淮子懿,怨恨对方才华洋溢,抢走父亲的所有视线。

淮枝也喜欢文学,但谁在乎。

劝解自己不要去计较,做不到——被反复拉扯着,煎熬无比。

看不开。

本以为到了高中,住校了,远离淮子懿就不会再有嫉恨这种下作的情绪,但谁曾想,又遇见了一个天之骄子?

走廊上,淮枝侧身回头,看向人群中被簇拥的插班生——

对方穿着他们学校黑白色的校服,身材挺拔,头发剃得很短,眉眼锋利,正在和旁边一同学说话,笑得张扬。

和淮子懿很像,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傲气。

淮枝看着,心里又有怨恨。

但很快压了下去——试问插班生只是个陌生人,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记恨上别人?

不投缘,远离就是了。

可世事难料,有些事你想避,避开了,但有些人你要躲,他却偏要送上门来——

但见上课铃响了,老师带着插班生走进教室,做完自我介绍后,让他找个喜欢的座位坐下。

于是心有灵犀似的——呸!这人便来到淮枝身边。

拉开椅子书包一放:“你好啊。”

“你......”淮枝瞪大眼睛,和他对视,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到自己身边来了。

而插班生,明明看出他的惊慌,却也无视,对他笑得可恨:“我能坐这儿吧?”

“能。”

真是诚实。

“你叫什么?”

“淮枝。”

“好。”

接着插班生便扭过头,拿出书本开始听讲了。

留一人在这儿心思起伏——开始想,这插班生叫什么?

完了,刚刚完全没听他在上面的自我介绍。

授课老师已经走进来,淮枝佯装认真听课,可头一低,眼神一瞟,却又偷偷落到身边人上。

是因为礼貌吧,淮枝想,既然和对方当了同桌,就该知道对方的名字。

可自己要怎么询问?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因为嫉妒你们这种天之骄子,故意没听你的自我介绍,不知道你叫什么。

这话能说出来真是疯了。

不好意思,我刚才选择性失聪,能问下你叫什么吗?

够了。

只好侧身去瞄他放在桌上的书——

做贼似的。

有写名字吗?

要命,不小心撞进对方的眼里了。

“我.......”

“嘘,老师看过来了,先别说话。”

“哦......”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淮枝面一红,闭了嘴,不忘埋冤对方的不配合。

却没想到下一瞬会有同学因为说闲话,被老师点了名字。

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人也一脸不在乎,但淮枝却想这要换做是自己,肯定耿耿于怀。

——他总希望自己是完美的,能被人喜欢。

心不在焉地继续听讲。

上星期他们班刚做了一个测验,现在是公布成绩的时候。

淮枝被老师叫上去领试卷,低眉一瞧——三分。

总分二十。

他又一次垫底了。

淮枝站在讲台上,背对所有人,忽然觉得刚才那个被公然点名字的人确实就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下出糗,好难堪。

怪不得会不受欢迎,在班上交不到朋友,被父亲漠视。

这样没用的自己,怎么值得别人去喜欢?

淮枝把试卷收起,走回座位。

看到今天才多出来的同桌。

叫什么名字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八杆子打不着的人。

“项云声。”

偏偏这时上面老师就叫出一个名字:“上星期的考试你没参加,卷子上来领一下,我们这节课要评讲上面的题。”

“好,”有一人应了。

淮枝看过去。

他上辈子应该是个作恶多端的,因为老天爷是一个劲儿和他作对。

只见插班生站起身来,和他擦身而过之际,轻留一句:“我叫项云声。”

“.......”

有点不妙。

*

大事不妙。

淮枝高中的教室很大,学生却很少,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坐,占着两张桌子,只有寥寥几个关系特别好的人会成为同桌。

高一上学期淮枝都没有同桌,今朝忽然身边多出一个人,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不适应。

但也不应该啊,他小学和初中都有同桌,怎么这会儿就不适应了。

这项云声、项云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哎,可别说这俩字,他一点都不那个。

是吗?那这就怪了——淮枝这天坐在自己座位上,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看到项云声和几个男生抱着篮球站在教室门口交谈,明明隔着五六米距离,却存在感好强。

这人穿得也不是什么显眼的衣服啊,就他们学校的黑白色校服,和其他人一样。

怎么就.....挪不开眼?

淮枝在这时听到外面鸟叫声,嘀呜嘀呜,好像警报。

想伏在桌上睡觉,又睡不着,注意力总放到一个地方——好像是想偷看谁,偷听谁在和别人说的话。

心绪不宁,败下阵来,望向门口——

瞧见那人在太阳光下金棕色的好看的脸,眼睛弯弯,神采飞扬。到底在说什么,笑得好得意......

淮枝眼神飘忽,不敢多停留。

被窥视的那位却看过来:“淮枝,要和我们一起去打球吗?”

“不......”淮枝说完才意识到隔了那么远对方可能听不见,摇头。

项云声离开了。

淮枝站起来,他要干什么?什么都不想干,缓缓坐回椅子上。

四顾周围,觉得教室太大了,来到外面,靠在走廊上发呆。好容易教室铃响起——

“你在这儿干什么,不进去?”有人姗姗来迟。

“我.....”要命,淮枝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和他对望,还好很快被放过了——项云声说:“进去吧?”

“嗯。”

心不慌脸不红地跟在身后,在迈进教室坐在座位上后,忽地被捉住左手,手心里多了个东西。

动作太过迅疾,还没感受到什么就已经退开。

淮枝一时间,霎时间也不想去看项云声给了自己一个什么东西,只瞧着对方刚运动完后棕红色的脸,心想他应该现在体温很高,手也会很热。

于是面红耳赤起来,把手藏在抽屉底下,低头去瞄他到底给了自己个什么。

是一颗糖。

四方的袋子扎得手心有点疼。

“不是什么违禁物,你拿上来也行啊,老师又不会说什么,”项云声说。

“嗯。”

淮枝应一声,却把手一收,重新攥住那颗糖果。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说是挺好吃的,给你也尝尝。”

“我不喜欢这味道。”

“哦。”

明明挺正常的语气,淮枝却觉得项云声是失望了,于是把袋子撕开,将糖果丢进嘴里。樱桃味的,他果然讨厌这味道,而且太怪了,“怎么会是酸的?”

“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因为太酸了,觉得不好吃才给我吧?”

项云声好磊落,点头承认。

火上浇油地说:“我买了一大包,以为味道不错,没想到它这么酸。”

淮枝没说话,含着那糖,太酸了,控制着表情,没空儿去回答他的话。

项云声却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安抚道:“我这儿还有包糖,甜的,你要吗?我给其他人都分了。”

却是安抚错了——淮枝刚想伸手,却又止住,哦,原来大家都有啊。

“你快吐出来。”

“不用。”

“刚刚和我出去打球的那些人,那些酸的糖,我抓了一大把给他们,有个人一次性吃了三颗,直接吐了出来。”

“其他人都有好几颗吗?”

“对,”项云声和他对视,见他面色变换,好似明白过来什么,失笑:“其他人我都给了他们好多,逼着他们吃下去,就只给了你一颗。”

莫不是已经分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颗才拿回来。

但太怪了——淮枝的心情又好起来。

嚼着那糖,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捉弄了,被摆布着情绪。

听到外面鸟叫,把糖果的袋子攥在手里,被尖利的角刺着掌心,好像是把外面一只鸟也捉到手里,被它的喙啄着,一下又一下,从微弱到明显,声势浩大。

大事不妙。

*

淮枝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去超市,都会寻找樱桃味的糖果。

但那日他太慌张了,好像知道了心里某种感情的存在,对它避之不及,逼着自己不去看那糖果的牌子,自然也不知道要找的到底是哪一包糖。

但他也是个奇怪的——把市面上所有樱桃味的糖都买回家,撕了包装丢进嘴里,尝着味道,把包装纸攥在手心里,自虐似的,希望能找到那天被刺痛的感觉。

神经病。

从那时候起他或许就是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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