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想打退堂鼓让淮子懿一个人在悉尼自生自灭,无奈淮子懿在飞机上用着Wi-Fi,给他发信息说父亲也要过来,他去新西兰出差,经停悉尼一天。
好啊,打蛇七寸是吧。
谁都没要求淮枝做些什么,但淮枝已经开始焦虑——得知消息后立刻去思考父亲落地后住哪里最方便,本来安排了接机服务,自己就不去机场接淮子懿了,但既然父亲要来,淮枝必然是要去机场的,几点出发,得和司机商量好。
父亲第一次来悉尼,下了飞机可能会觉得陌生,得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才会让所有人都舒服。
于是淮枝找司机、订酒店,怕会出岔子还给他们买了交通卡。淮子懿和父亲的落地时间差不多,淮枝分别给他们发消息,说自己会哪里哪里等他们,还拍了照片。
他一夜没睡觉,第二天大清早就出门,坐上司机的车去机场找他们。
他发过去的消息,淮子懿早早就回复了,父亲那边却没动静。
淮枝估摸着他落地的时间,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父亲接了,说:“淮枝,你做事为什么这么急躁?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于是要命的,淮枝心里不舒服了。
他是那样多思多虑,觉得父亲一个人来到国外,即便口袋里有钱,多少会有些不适应。淮枝希望自己能安排好一切,这样父亲不会有狼狈、不知所措的时候。
可他又想多了,试问父亲经营着一家龙头企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淮枝心叹,自己还是改不了杞人忧天的毛病。
*
淮子懿先父亲一步落地,推着行李车出来。淮枝站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感叹对方真是鹤立鸡群。怎么就染了头墨绿色的长发,穿风衣戴墨镜。
是在扮演瞎子还是流浪汉?淮枝心中鄙夷,掉头就走,却被一声“哥哥”叫住。
回头。
有条披着人皮的小狗兴高采烈扑过来。
淮枝侧身一退,躲开他的同时往他身后扫了眼,可惜!没找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哥哥我好想你!”淮子懿还是抱住了他,“哥哥你怎么那么瘦?”
“不要乱摸.....”淮枝挣脱开他。
“是不是没吃好?我看到好多人说在国外跟闹饥荒一样,吃的差极了。”
“.....不要尽信这些,父亲呢?”
“他们说去一次国外才知道在国内有多幸福,哥哥真的瘦了!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找不到对胃口的餐馆,让爸爸给你找个厨师?”
淮枝懒得理他,“父亲什么时候出来?”
“啊?哦,爸爸说他约了朋友,不和我们一起了。”
无心的一句话,钻进一人耳中、落到一人心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淮枝想,他和父亲大半年不见,对方就一点都不挂念他吗?
面前淮子懿喋喋不休,淮枝便忍不住去想,要是出国的是淮子懿,父亲会是不一样的态度吗?是不是就每个月都飞来找他了?
“哥哥?”
又在叫他了,这造孽的淮子懿,真是会往枪口上撞。
淮枝觉得他又烦又不识相,偏偏自己还摆脱不了,怨念十足地看向他推出来的行李车:“只来五天,怎么拿三个行李箱,你走秀吗带那么多衣服?还有你那头发怎么回事。”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是啊,艺术家么,总有些特立独行。
淮枝撇下他往前走:“你别和我走在一起,像一滩呕吐物。”
手机这时发出“叮”的一声响,万文宣发来信息问接到家人没有,淮枝低眉瞧了眼,心想对方可不能知道他是这样的坏脾气。
淮子懿还是那么铜墙铁壁,推着行李车紧跟在他后头,“我们去哪呀哥哥?先去酒店吗是?你找的司机在哪儿?”
问个不停,没人回答。
铁石心肠的淮枝想好了,既然父亲不和他们一起,他今天就要把淮子懿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两人走出机场,自动门一开,狂风吹来。
悉尼的风总是很大。
淮子懿舍了那辆行李车,拉着三个行李箱,一个不留意,就让一个行李箱给吹走了。
“嗳呀!”他叫出声,还没动作,就见他菩萨心肠的哥哥跑过去。
嗳呀。
淮子懿在心里又叫一声,心想真是风萧萧,惨淡淡.....个屁,身后看不见的尾巴翘起来了。
抬头一看,这澳洲的天空就是蓝啊,他果真漫步在云边,见到哥哥后,整个人都被鲜花簇拥。
*
两个人出发去酒店,淮子懿说自己英文不好,不会办理入住,淮枝翻了个白眼,说我早给你办理了。
“不是只能当天办理吗?”淮子懿疑惑。
“对,我在来机场之前弄好的。”淮枝说得随意。
有心人便又多了一个——淮子懿凝视他,心想现在是早上九点,酒店离机场足足有一个小时车程,算上接机耽误的那些时间,哥哥今天要几点起床,才会有足够时间帮他办理入住。
于是不仅改了主意,还变了脸色,道:“下次我自己来。”
“不是英文不好?”淮枝早知他在说谎,逮到机会就要下他面子。
“是我说谎了,下次哥哥就别帮我办理入住。”
“......嗯,”淮枝和他站在酒店大堂的电梯门前,透过乌银色的镜门,看到淮子懿的脸色,心想不愧是大作家,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外面呼啸的风都没他情绪来得快。
安顿好行李后,淮枝报出今天第一个行程,歌剧院。
“好啊!我想去歌剧院很久了,我们去那儿喝酒吧!我要晒着太阳坐在歌剧院底下喝酒!”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再次站在电梯门前,淮子懿果真反复,又开心起来。因为国内和澳洲是反季节,他舍了他的风衣,换做一件纯黑的衬衫。
瘦削挺拔的身形,皮肉紧实的脸庞,光是站在这儿等电梯,就被好几个人注视。
可这人又不识好歹,眼里只有他哥哥。
而他哥哥也有他这毛病,对他的目光置之不顾——正在头疼地找Uber。
淮枝的方向感很差,最怕在国外打车,因为十有八九找不到司机。
定位总是定的乱七八糟,平时都坐火车,但这会儿多了个淮子懿,大作家大少爷出门,还是打车吧。
“车牌号4729,你帮忙看一下。”
两人走出酒店大堂,站在路边,他对淮子懿说。
“好。”
左顾右盼好一会儿,两边街上都没一辆4729的车,淮子懿一句话没说,旁边淮枝已经焦虑到快死掉了。软件上显示司机已经抵达,对方给他发信息,催他赶紧过来,淮枝回复说我没看到你,你是在酒店门口吗?
那边堵车我过不去,我在另一条街上。
堵车?淮枝便是一愣,心想这路这么空旷,哪来的堵车。
但还是望向淮子懿:“司机要我们走去另一条街上找他。”
“没问题。”
“可能得快一点,因为他已经在那儿了......”不快些碰面的话,订单会被取消。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不想给别人施加压力。
淮子懿配合极了,和他快步来到另一条街上,还是见不到那辆4729的车。
司机直接打来一个电话。
是个印度人,“你在哪?我已经到地点了!”
“我知道,我按你说的已经在那儿了,药店前,对吗?”
“什么?”
“我说......我们已经在药店前了,你在哪?”
“什么?先生,我只等你三分钟!”
对方好像听不到他说话,淮枝的英文也没有很好,艰难地听着他说话。这条街有一处在修路,淮枝捂着耳朵走到一旁,“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们已经在药店前了.....喂,能听到吗?”
手机在下一秒被夺走。
往那儿看去,是淮子懿。
“你干什么?我还在和他......”
“哥哥,我们不去找他了。”淮子懿摁掉电话,面色平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会儿,说导航显示往那里走,那里是火车站。
他干什么,不打车了?
不是不爱坐公共交通吗。
淮枝迷惘:“可是司机已经......”
“他到了就到了,不管他。”
淮子懿伸手过来要拉住淮枝,淮枝躲开,跟他往一处走去,同时也觉得丢脸,埋怨自己连打个车都做不好,垂眉敛目地,被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
淮子懿摘了脸上的墨镜,戴到哥哥脸上。
“喂......”
说不出第二个字,淮子懿走开了——刚巧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把它叫住。
“哥哥!”回过头来。
淮枝走过去。
看着太阳光下少年通红的脸,觉得不过大半年不见,对方好像就哪里变了。放慢脚步,思索着,瞧见落在弟弟身上活泼的金色的柔光。
立刻就不爽了,觉得这好像是老天爷对淮子懿的垂怜。
“哥哥,你有现金吗?”
淮子懿便在这时看过来,为难又惊恐:“他要现金支付,我没带......”
怎么出国了都不换外币。
便有一卑鄙小人被他这模样给取悦了,心道淮子懿还是死相不改的,难得温和道:“哥哥有。”
“好!”那么巧,也有人双眼亮起。
*
为什么?
不是因为有现金付款,只因为淮枝失言了。
他从不在淮子懿面前自称哥哥,也不在外人面前说淮子懿是他的弟弟。
可今天怎么回事,一时大意,祸从口出,害得一路上都神魂飘荡!
歌剧院。
淮子懿是酒鬼,来到底下一家店里,点了几杯酒,舒舒服服地晒起太阳。
淮枝不喜欢晒太阳,在室内坐着,没坐一会儿,就被一个不识趣的拉起来,来到外面一个垫子上。
面对面的,好不自在。
他和淮子懿长大后有这样独处过吗?
当然没,他们是宿敌,幼稚的令人发笑的宿敌。
淮枝东张西望,计划趁淮子懿不注意找个机会溜走,不想淮子懿真是会拿捏他,看一眼手机,就说“父亲说他待会也要过来。”
留住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绵里藏针,早说了淮子懿和他八字不合。
今天天气太好了,白鸽停驻在身边,不嫌事大地转过头来,似要看这对兄弟的好戏。淮枝一边骂着淮子懿,一边拍照给男朋友看。
在淮子懿来悉尼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很焦虑,无时无刻不在安排大小事务。
也不是希望淮子懿能有一个好的旅行,更像是在和谁作比试,告诉对方自己也是个很有用的人,可以把所有事都做好,让所有人都满意。
而那人是谁呢?道不出,说不出,吞吞吐吐,唯有一颗磨人的心。
*
在送走淮子懿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本来熟悉得不得了的悉尼,突然就陌生了。刚出国时感受到的情绪又找上门来,叩叩两声,明明心门都没开,已经鹊巢鸠占。走在这街上,看着周围一花一景,觉得悉尼哪哪都不好,自己格格不入,没有一个容身之地。
淮枝茫然,心慌,实在受不了了,动身去歌剧院。
歌剧院的晚上很热闹,淮枝独坐薄情月下,瞧着面前巧言欢笑的人们,心里想走,动弹不得。
看到有一人是自己待着,正要笑话对方,那人却望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同样想法。
周围还是有许多白鸽,有一只飞到淮枝身边,淮枝不敢去看,怕吓到它,在偏头时胡思乱想这鸟会不会和上次来歌剧院、停在他身边的是同一只。
几米外餐馆在放英文歌,高一声低一声,淮枝听着,心里始终一平如水。
蹊跷,佯作不懂,原来输家还是他自己。
*
后来和男朋友说了这事。
万文宣说:“我能理解,之前我爸妈来美国,分开后我也有一样的心情,觉得一切都很陌生,不想在美国待着了。”
淮枝否认,心说自己明明是要远离家人才选择的出国,才不会有什么......
分离焦虑症,哪里看来的词,驻扎在脑子里了。
万文宣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
不知怎的,淮枝看到这一句话后又感到难过了。
他居然希望这种情绪走得慢一些。
心想人和人之间产生的感情,不要败给时光。
*
无奈万文宣还是说对了,一个月、两个月之后淮枝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把这当作是不光彩的事,努力把它沉入谷底。
无奈几年后的今天,当淮枝怀疑自己得了妄想症——在图书馆见到了淮子懿。
藏在前尘往事里,烦人的情绪又找上门来。
淮枝要崩溃了,想到自己在这异国他乡,得了精神病,没有写作的才华郁郁不得志,转而去做补习老师,却被辞退。
怎么会没有一样如愿的事?
高不高低不低的月牙独挂枝头。
淮枝急急走出图书馆。
淮子懿丝毫没察觉,还在里面和工作人员据理力争。
老天爷还是没打算放过淮枝,到底是无福可享——唉,淮枝一路逃回家,从负一层上来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人是万文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