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义吗,演戏。”
“你早知道我的记忆没混淆?”
“不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个爱逃避的,即便你没恢复神智,我也会告诉你真相。”
“你来澳洲.....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在你面前的我忘了分手的那段记忆,只停留在高中、或者大学和你热恋的阶段,不是更好吗?”
淮枝在这时侧过身,及肩的头发垂落,遮住半张脸。他一直都是神色阴郁的,因为常年失眠,黑眼圈也很深,谁看到他都会留下个刻板印象——内向又孤僻。
实际上也没错,他就是这么个糟糕的人。而此时和万文宣站在光线明亮的屋子里,好像无处遁形,忽然就生出烦躁——不想被对方看到这样的自己,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好想逃。
能逃去哪呢?
这可是他家。
淮枝便呼吸急促,手里握着水杯,情绪激动下握不住,水杯往下掉落——
“小心!”
出声的人是他自己。
万文宣伸手要去接,淮枝看着杯子往下砸,心急,要把他的手推开。
当然是没能做到——
“啪”一声的,杯子质量太好,没能破碎,但两人的脚和鞋子都被溅上水。
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他和他站在原地,互望彼此,心中同时出现相似的话,想到答案。
淮枝又急又臊,手指缓缓收回,低望底下两人被打湿的裤脚,从这一刻开始懊恼自己怎么就清醒过来了。
“把药吃了,”万文宣说。
他偏头过来,淮枝逃避着他的目光,其实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向自己,心慌意乱地,没应声。
“去倒水,”万老板重复。
“......好,”淮枝乖乖去了。
拿着药,捡起水杯走向厨房,如芒在背。
万文宣远没他那么不自在,走到茶几旁抽出几张纸巾,弯腰擦拭被打湿的地面。
淮枝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明明今早之前还把他当作是另一个人,只是自己的租客,现在就什么都瞒不住了,俩人的过去似乎昭然若揭。
其实.....还是可以继续隐瞒的,是吗?
他们也还没说清楚。
可这样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淮枝握紧手中杯子,又吞下一颗药。
他之前吃抗焦虑的药,吃的那叫一个心无旁骛,几乎是当保健品一样。但如今却开始担心这治疗精神分裂的药是否会有副作用——譬如长胖、代谢不良、作息紊乱之类的......手指握住一盒药,仔细阅读上面的字。
果然看到可能存在的副作用提醒,心里就抗拒起来。
客厅,万文宣收拾好地面的狼藉后,在沙发上坐下,低头看向手机。
淮枝故意把药吃得很慢,站在万文宣侧对面,一抬头便能瞧见对方的模样,很英俊,但他却不敢多看——眼神飘忽,暗骂自己是个胆小鬼。
不过也不想走开,猜到万文宣是在处理工作,自己便也想去找工作——但哪有公司会聘请一个有精神问题的呢?
“你最近打算做什么?”这时那万冤家就问。
淮枝沉默:“我能做什么?”
“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万文宣意有所指。
淮枝不说话,看着万文宣,发现对方没看向自己后,便有些生气,放在料理台上的手微微捏紧,想走过去,却又忍住动作。
打哑谜似的问:“我可以吗?并没有人......欣赏。”
“你自己欣赏吗?”
“不......”淮枝就苦笑了。
“过来。”
淮枝不动。
但心里早等着这两个字,小心垂眸,藏住眼底的一点火苗。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他问万文宣。
“在和你哥哥弄一个项目,我在回他们组发来的邮件。”
“我哥哥?”淮枝便吃一惊,倾身往前,“谁提出来的?怎么会要合作,是......”
他有些急迫,想到了父亲,对方后来是知道自己在和万文宣谈恋爱,所以父亲是......
不对,淮枝不敢多想,急急刹住自己的心——反复告诫自己的初恋已经结束。
父亲是否同意自己和万文宣的感情,都没关系了。
现在重要的,是把自己的病治好。
“我之前有一次去图书馆,你还记得吗?”万文宣在这时说。
淮枝摇头。
“生病后记忆力变差了?”
“你可以不说出来。”淮枝不满道。
还是那么爱逃避,万文宣便笑一声,转身回房,拿出一本书来,“《何为自苦》,这是你写的吧?江临作者。”
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淮枝以为是他也看到了那个幻象,但低眉看着红色封面的那本书,心中起伏:“你怎么.....会有这本书?你在图书馆借的?”
“嗯。”
“我去了图书馆很多次,都没有见到它.......”
“你要不要去问一下这本书的借出频率。”
万文宣好像在说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声音轻轻,眼神温和。是梦吧,淮枝凝视着那本书、那只手,伸过手去,不知是拿过书还是要握住手,呆呆地,犹豫着,要分离,离不开。
“你看了吗?”淮枝问。
万文宣摇头。
“你不看的话,把它借出来干什么?”便有一颗心高高吊起,又狠狠往下坠。淮枝觉得自己看见的那个梦出现裂痕,万文宣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的喜好、他的才华毫不感兴趣——他怎么可以?他的恋人怎么能够不欣赏他?
可这时对方的话却又在心里响起:“你自己欣赏吗?”
不欣赏。
还是那个回答——淮枝对自己的肯定来自于外界的反馈。
于他而言,自己始终是个自卑善妒、又看不开的小人。
“淮子懿的晨风鸟.....你看了吗?”淮枝问。
“没有。”万文宣无情道,“我不喜欢看这种书。”
“是,你很忙,你有无数邮件要回,有无数会议要开,也有无数的人要见,除了我!”淮枝开始崩溃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吃的药根本没用,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双眼赤红,面前又是血天血地,找不到一块容身之地!
万文宣说:“你写的东西我确实不太喜欢,但不代表我不肯定你的才华。”
“如果我真有才华,怎么会让你看我写的书的时候,看到睡着?”
万文宣呆住,哭笑不得,心想淮枝还记得这事。
到底是对方耿耿于怀,还是他自己做错了?万文宣说,“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的个人偏好。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总会有人赏识你,你不要因为这些.......”
“为什么你总是在讲道理,”淮枝打断了,他从来都不喜欢万文宣对自己的态度,淮枝每一次碰到糟心的事,都会伤心很久,而他说给万文宣听,对方永远一脸平静,像个律师一样跟他分析。
“我不喜欢这样......你为什么不能体会我的感受呢?”
“我能体会你。”
“说谎!”淮枝大声道,“没有人能明白我,你们都觉得我是个看不开、只会自讨苦吃的人。活该......活该我得抑郁症,有精神分裂........”
哈哈。
他觉得自己要哭了——可哭什么,哪有人会那么脆弱,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烦恼而徒留伤悲。
“淮枝,你要接纳自己,”万文宣温声道。
他被淮枝吼着,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归根到底,是淮枝自己就不认同自己,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行为,居然都不被自己认可。
是因为长期被父亲打压吗?
或许还有在写作上的怀才不遇,屡次三番给出版社投稿,都以失败告终,身边还有个光芒万丈的淮子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