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震惊了。
恐惧几乎在瞬间爬满脊背。
淮枝觉得自己那么多年对淮子懿的反感像个笑话。
其实一直以来淮枝都质疑着自己,因为在文学这条路上呕心沥血,却得不到任何回报。又因为身边有个淮子懿,对方和他做着一样的事,便一直关注着他。
盼望自己的孤独和无助能被理解,却不想对方和自己的境遇完全不一样。
好像轻轻松松,就获得梦寐以求的关注,被许多人爱着——父亲、读者、编辑、媒体,他是那么的光芒万丈。
哈。
淮枝逐渐没有信心,他虽明确自己要走一辈子的路,却也害怕是自己冥顽不灵。迷失着,想向外寻求求助。
希望父亲能告诉自己能怎么做,却从不入对方的眼。
于是走投无路了,觉得自己因此而嫉妒淮子懿很正常,理直气壮的当起一个不讲理的恶人——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到对方身上。
那是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淮枝实在自私,本来就自私,要淮子懿承受所有恶意。
“哥哥,”这时,他假想中的宿敌出声。
偏偏是这两个字,让淮枝崩溃。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和他待在一起的是淮子懿——强忍住身体上所有的反应,只允许自己心中跌宕起伏,沉默以对。
淮子懿也没再说话,家里静悄悄,只有食物的香味弯弯绕绕,萦在鼻息。
良久,淮子懿说:“哥哥需要我今晚住下来吗?”
“你以前不会问我意见。”
淮子懿便嘴角弯起:“那我住下了。”
他借了哥哥的电脑,坐在客厅里写着东西,淮枝收拾好外卖拎着袋子去扔垃圾,回来后看到淮子懿的背影,听到他打字的声,忽然有些感慨,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淮子懿创作。
以往其实是有机会的,但淮枝太过小气,不愿靠近对方。
而今他站在几米开外,还是没有勇气去看淮子懿是怎么写下那些绝妙的文章的。
自卑胆小,这是淮枝这辈子都改不了的毛病。
想到前几天那谁走的时候把一本书留下来了。
便转身去找。
大红封面,八十年代做旧的设计——书名是《何为自苦》,作者是淮枝。
他当年因为觉得自己注定当不了一个作家,写不出好的东西,便自己出版了一本书,当作是圆梦。
挺厚脸皮的,淮枝面一红,庆幸自己此时正背对着淮子懿在找书,没被对方发现面上的端倪。
手里拿着书,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
总想抬头,往旁边的方向偷瞟。
淮子懿很专注,眼睛始终看着电脑,表情严肃。
说起来淮子懿的文章以情取胜,虽然有悲有喜,但他最出名的作品,总是悲剧。
淮枝看过对方的每一篇文章,本来是想趁机抨击,但看完后又恼火极了,不得不承认淮子懿能享有盛名,确实手指那么一点的道理。
啧。
耳边敲键盘的声一直不停,淮枝看着淮子懿面无表情的创作,忍不住把自己和他作比较。
他想淮子懿在写下那些悲剧时,都是这副模样吗?
好像世间人情,皆如纸薄。
可他笔下人物又灵魂鲜明,感情充沛。
有点稀奇。
淮枝与他不同,走的不是感情这挂。
但他自己写作的时候会很入戏——投入大量情感,把自己当作里面每一个人物,构思他们的行为和语言。
另外像淮枝写的精怪故事,里面人物大都没有善终,不是善茬。淮枝虽然标榜自己是想探讨人的劣根性,但别忘了现实生活里的他有男朋友,是个切切实实的浪漫主义。
这就会让淮枝产生割裂感,因为他越研究爱情,越发现爱情的不靠谱,如镜花水月。
唔,又想到万文宣了。
淮枝沉下脸,不想再轻碰这个至今还不回他消息、薄情寡义的人,放下手里的书——不知停留在一页纸上有多久了,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盆荔枝,回到客厅。
剥着荔枝皮,想到送他荔枝的人,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借口,望向一处——
“你在写什么?”
百忙中抽空,对方看着电脑说:“在写米糕的故事。”
“米糕?”淮枝呆住,“你是说.....能吃的那个米糕吗?”
他这问得未免太可爱,淮子懿笑着,终于抬起头来。
他写作时会戴眼镜,身后长发扎起来,像极了一个艺术家。
“没错,想学哥哥写精怪的故事。”
“你可学不来。”淮枝头微微仰起,紧接着问,“你是想写主角是个米糕,还是写围绕着它所发生的事?”
“主角是米糕,我想写它不愿被吃掉,使劲浑身解数逃离命运。”
“但?”淮枝知道会有转折,期待有转折。
“写不出来。”果然淮子懿便说。
可心里还是会惊讶,淮枝给他剥了颗荔枝,“你也会有写不出来的时候吗?”
“我当然也有不擅长的故事。”
是吗?淮枝半信半疑,很快又不高兴,阴阳怪气道:“你只擅长写纪实类的,可以被评奖的故事。”
淮子懿百毒不侵:“哥哥教我,我知道哥哥肯定知道要怎么写。”说着便丢下电脑,转过身来,正对他。
先前严肃的神色彻底不见,一双黑眼珠璨璨闪光地看过来。
谁让他这样得寸进尺的,淮枝觉得淮子懿和那谁有点像,都喜欢在他这儿听故事。真当他是神仙吗,可以随手拈来一个?
可真就好像有了一点灵感。
“不知道,”无奈淮枝心意已决。
“好吧。”装模作样的淮子懿又变做可怜小狗的模样。
淮枝不理他,却又着了他的道,问,“哪里会有米糕卖?”
“我查查!”淮子懿看向电脑,俩人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