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老立眉竖眼,怒视四周,目光锁定在酒楼那位公子身上,立刻合指念诀,徒士也知隗妖在此,即便身上未携带武器,也尽力摆出架势。
那方隗妖轻放酒坛,单手扶杆,利落翻身,衣摆划出一道模糊的半月影,却不是向下跳,他现身在二楼屋檐上。陈长老击出的符咒打了个空,附近人群受惊,纷纷后退。
花衣少年郎走于瓦上,垂眼看下,仍不忘寻找曲尧的身影。
陈长老再发一符前,曲尧飞身上屋顶,隗妖倏然转身,大步跃于屋脊,瓦片频发清脆的响声,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光靠人身是来不及逃了,隗如鬼影般,疾速闪身消失,空中飘散着难以掩饰的黑气。
百姓知晓镇妖宗人降妖除鬼,一贯施用玄奥的宗法方术,因此见那花衣男子与白衣女子先后凭空消失,并未有多惊异。
陈长老捻胡须,沉思后,随后带几个关门弟子在附近搜寻妖魔,其余徒士留在原地,以防隗妖返回,小陶长老前去查看那些分发的酒。
妖林海的树又高又多,尽管阳光好,气候温和,依然抽不出一丝绿芽。
在此地,生灵似乎没法生长,绿叶都是陈年的,像是不败不枯的标本,整片妖域的植物都定格在很久以前。
曲尧尚不知昨晚隗妖出现在她落脚点的原因,但明显非他本意,只是那时曲尧刚入凡间,仙灵不稳,乏力去辨明实情,暂且先当是偶遇吧。
二人一前一后,在林丛中奔行,曲尧动手,四周顿时开了屏障,淡淡金光笼罩着,隗妖无法冲破,只好回身。
“你有事?”曲尧道。
隗的衣衫很好看,绯红底色染着鲜艳的红,大片黛紫、堇色……的绣纹,海蓝色缎面滚银边,色彩众多,却不显花哨。不过,更好看的是那张脸,鬼的面容没有血色,肤白如雪,顾盼生姿,凡间少年般的打扮与冶艳的脸稍有些不配。
“是有,”隗的目光和曲尧接触一刹,迅速低下,看着尘土,又回转至眼前的一双金瞳,“听说镇妖宗来了高人,想来是您……”
曲尧走近两步,随手折的枯枝,化作一柄长剑,指着隗的脖子,说道:“我是问,你方才那一出,让我看到你,现在随你来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枝高叶多的树,稀少的阳光能够穿过枝叶,照在他的服饰上、脸上。
剑愈来愈近,颈上一点凉意,隗并未躲,诚心道:“在下唐突了,醉香楼的酒很不错,想送您一些,绝无不敬之意,是我过于……仰慕您,才造成误会,其实也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
“我很想成为人。”隗目光炯炯,没有半点假意。
曲尧紧盯隗妖的脸。如何处置妖,镇妖宗未曾明说,既然此行下凡归根结底是帮镇妖宗,便不好乱下杀手。
……
“很想成为人?”
“嗯,他的原话。”曲尧坐在正殿中位。殷宗主不在,陶长老认为那位置当然得曲尧坐。
“这些年它扮成人的模样,招摇过市的次数不少,是可能有如此心愿。”陶虞已经知道上午的事,现在得知曲尧最后没对隗妖动手,思忖一会,“隗妖生的不错,贯是以那张脸迷惑人心的。”
“那张脸的确不错,还不是变幻而来的,天生就长那样。”曲尧颔首,赞同陶长老的说法。
万妖败战时,曲尧见过各种外貌的妖鬼,妖艳动人或是奇形怪状的有很多,若是幻形,她一眼就能识破。妖类大多不堪入目,兽形未褪,鳞翅毛爪长在半人型上,鬼类也不遑多让,体型像人,面部四肢就生得骇人了。
“迷惑人心,是真有其事,不单单是凭借外貌骗过常人,唉,隗妖的皮囊,当年引得一方郡主倾慕……”陶长老话未言尽,长叹一声,久久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具体如何?”
曲尧的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
据陶虞所知,神仙就是这样清高的,这是前长老从前长老那听来,再告诉陶虞的。不过百姓塑的神像,大多赋予着凡人幻想出的慈悲神态,和曲尧的脸没有半点相像,陶虞估计,曲尧是很典范的神仙了,只有听察言谈举止这一条路能揣推她的内心。
陶长老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拨动的一串珠子,回想过去,语重心长说了曾经的事。
三四十年前,隗妖时不时穿着富贵公子样式的衣衫,离开妖林海,融入人群,满街满城闲逛。他本就是人貌,又有心掩藏妖气,走在路上和寻常人没差。直到某天被途经此地的某位郡主看上了,才起了事端。
茳州城,郡主坐在船上,恰巧掀开帘子望见了岸边俊貌的隗妖,一见倾心。素有男子成婚后不穿艳服的规矩,而隗妖那日扮相张扬夺目。郡主吩咐下去,说媒的人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只是四处都打听不到哪家公子年纪十八左右,外貌佼众,衣着鲜丽,晌午时分走在了茳州河边。
于是,但凡有点姿色的男子都被拉到郡主跟前,郡主阅脸几百,毫无收获,愈发非得到那公子不可。两天内,寻人告示贴了八座城,依旧无他音讯,郡主气闷,突然想起此处离镇妖宗东宗很近,那么离传闻中的妖林海也不远了,顿生不好的预感,唤来侍从。
除妖士听令探察。
几日后隗又出山游逛,当街被识破,迅速逃回了妖林海。
得知自己相中的居然是只妖,郡主大发雷霆,赏金千两,召能人异士速速提着隗妖的头来见她。
凡人壮胆闯入妖林海,可惜连靠近都做不到,纷纷被林中浓重的妖鬼之气震慑到晕厥。所以说,降妖除魔须能人异士,可除妖士们进林后团团转,难辨方向,危险重重,只好退出来。
从那之后,隗妖不再出山。人们寻不见它,郡主不可能在这种小县镇里耗费光阴,最终提隗妖的头拿千金一事不了了之。
后过十载、二十载,往事也渐渐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