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真杀了啊?那她还能和妖怪相处那么融洽,我……我以为……”阅说断断续续也没说明白。
“你以为什么?”玉渊语气平淡,身形一顿,面上忽浮起诧异,“你不会以为曲尧表面杀乌妖,实则放回,敢当着众仙的面偷天换日?”
阅说目光转移到水光微动的茶面上,默认了。
“我想着曲尧总不可能真的因为打了竹胜两下就被贬下凡,也许有隐情呢……”
“你真是话本子看多了。”玉渊晃了晃茶,一饮而尽。
“唉,第一次见到妖死,我很害怕的好不好……”
“喀嚓”一声,响声不大,但完全打断了阅说的话语。
瓷杯在玉渊手中裂了,手心瞬间鲜血四溢,她像是愣了,一动不动。
茶水被对面人的袖子掀翻,器物碎声作响,那人神情急切,凑头过来。玉渊也低下头,望着自己掌上被扎出的鲜血,眼前画面如幻景般不真实,也都有些不重要。
曲尧闻声,道别巫从,闪身进来。
曲尧抬手将器物复回原位,玉渊那手刚受完阅说的治疗。
玉渊扯出一个笑脸:“我没事。”
阅说迅速上前,搓着掌心,围着曲尧转圈看:“哎呀呀,曲尧,你竟和做神仙时生的一模一样!嗯,毫发无损,很好!”
曲尧看向她二人:“你们不也没变化?”
阅说热切道:“曾经西官等仙被贬成凡人后,样貌都和原本相差巨大,传闻说是神貌太似塑像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你不知晓也很正常啦,这种小事,天书上可没写。”
瞧曲尧闻言沉思,阅说咧嘴一笑,又道:“这肯定是好事,说明你和他们不同,是定能重回天界的呀。”
艳阳近山,黄昏残光照大地。
时而枝头几声鸟叫,春夜,渐渐入凉。
文气的仙人站在古色古香的廊亭里,像极了凡间的教书人。她神情迷茫,呆望秀水明山,不断自言。
怎么会……怎么可能?
“第一次见到妖死?第一次见……”玉渊双目无神,重复默念那句话。
“总觉得你有些奇怪,时而聪敏时而迟钝。”回回犹豫再三,此话终究没说出口。
万妖败战那日,乌妖甚至想要她的命,竟然还对那乌妖有怜悯,阅说是善良吗?玉渊扪心自问,认识几十年,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方才,玉渊称随便散散心,先出了晴霞殿,阅说和曲尧叙了一会旧,便按耐不住说要独自下山逛逛久违的人间。
曲尧出了殿门,走近玉渊,直言道:“你们此番来是有何要事?”
见此,玉渊实话实话了天书阁缺书一事。
“不会的法术吗?”曲尧不假思索,“有点多,我如何变回神仙……也就是人如何变成神仙?”
玉渊倚着廊柱,曲尧说有点多,自然是真的多,可偏偏只说了这点。关于阅说的事,她也有打算全盘告知了。
曲尧无端想到巫从,停顿一会道:“还有如何修妖道。” 先前天庭有仙修妖道走火入魔,玉渊使阅说全然化成仙,此二者古籍皆未提及,若依这般想,那妖化人有何不能?那么……妖化仙呢?
“好,我知道了。多次想感谢玉录壁的事,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又欠你一笔,若有需要,尽管提。”
“合该是你的功劳,是你把她变成了仙。”
“你可有空听我说那事?”玉渊问道,转首见曲尧颔首,她道:“有空。”
“说来话长。”玉渊向亭中石桌走去。
“愿闻其详。”曲尧抬手扬袖示请坐。
所说并非事无巨细,但也相当清楚了。
是数年前的事。
玉渊刚封文君,忙于职务,逮住了机会下界布施恩德、游逛人间。阅说正值年少,是声名远扬的说书人,在酒楼中大讲各种民间奇诡怪事。
玉渊是闻所未闻、耳目一新,又学着众人使劲鼓掌、响亮道好、向台上扔赏钱。
台上人嗓音动人,无聊之事也讲得有趣,玉渊听得津津有味,一连听了半个月。有这等捧场之人,阅说想不注意她到也难,某次散场时邀请玉渊去了后厅。
阅说说千万本书,玉渊阅千万本书,可谓是金风玉露相逢,二人相见相知相情切。一来二去,过从甚密,久而久之,对月结拜矣。
可惜遇上凡间战乱,时局动荡,百姓流离失所是常态,大军未至,个个已是惶惶不安。二人果真同秋风秋露般,好日子过不得三年五载。
玉渊饱读文书,觉得民间相传甚广的“某得道高人死后飞升成仙”故事,不是凭空而来,但天界古往今来,一个凡人成仙的例子也没有。正当她摸出几分门道,就遇这事,沉下心后闭门不出。阅说不分昼夜在酒楼说书,玉渊亦不眠,施尽智谋,奔劳试练,许是天赋不负,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大乱将至,玉渊揽不了那救世的苦差,也知凡世事严禁神仙擅自触变,只有私心一颗,问了阅说想不想成仙,阅说自然不会不愿意。玉渊竭力渡了半成仙力给她,助其脱胎换骨,其中,有月尊的帮助。一番钻天凿缝行径后,二人稳当离开。只是阅说一朝飞升,金口和记忆力都不如前,玉渊大有愧意。
上了天界,万事顺利,阅说仿若新神降临,走了一遍曲尧的流程。玉渊没了从前那精力去执掌这殿那院,退居回天书阁,只任阁主,难得出外帮衬其他仙院。阅说当然算个闲神,对周遭新奇劲过了,安生一阵子,开始在话亭说书。
就此,时而悠然自得,时而胆战心惊,过了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