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隽感受到了花枝带起的风,但他没有躲。
他正半蹲着,手里还提着篮子,也不太方便躲开。
廖春花抽了几下,见他既不求饶也不逃跑,只能有些纳闷地停了手。
再一看,贺明隽不只衣服上,连耳朵和后脑的头发都沾了黄色的花粉。
他颈间还出现了一道微肿的红痕。
廖春花小声嘟囔一句:“我也没下多重的手啊。”
但要她说软和话,那是不可能的。
廖春花把手中的野菊花枝一扔,拍了拍手,颇理直气壮地说:“活该!就你嘴馋!我出门之前不是交代了,先别动那肉。老娘还活着呢,你就想当家做主了?再说了,打你不知道跑啊?今儿个怎么傻了……”
贺明隽扯着衣领抖了抖,才站起身。
他回答:“这不是看惹您生气了吗?我哪里还敢躲?”
这话一出,廖春花那本来就不剩多少怒意的脸色彻底缓和。
贺明隽想了下,又补充一句:“等以后有钱了,家里想天天吃肉都可以。”
他省略了“有钱”的主语,但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廖春花笑骂道:“就会说好听话哄老娘高兴,还天天吃肉……那是过去的地主老财才能过上的日子。”
她说着,又挽了挽袖子去洗手。
贺小草凑过来问:“妈,这馅怎么弄啊?”
廖春花没好气地说:“怎么弄?剁好了喂狗!他说让你剁成肉馅,你就剁啊?平常也没见你有多听你幺弟的话!都在家,也没个人拦着……你们这一家子都是饿死鬼托生的!”
她剜了贺父一眼,又问:“馅儿拌好了没?皮儿呢?也擀了?”
廖春花的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却让大家都露出笑来。
只有贺二丫不明所以,小声问庞冬妮:“妈,还能吃饺子吗?”
“能吃。”庞冬妮难掩笑意。
尽管贺明隽被打了……应该说看到贺明隽挨打了——尽管挨的打并不算重,他们才更高兴。
对于他一直被偏心对待,除了贺大山这根钝感力超绝的木头,其余人谁心里还没点怨言啊?
尤其是现在他挨了训,换来的好处是大家共同享受的。
哎呀,还没吃,就觉得今晚的饺子会很香了。
*
与贺家的热闹欢乐相反,杨红蕊家是一片愁云惨淡。
廖春花来的时候,见她穿得那么体面,再结合之前的传言,杨家人还以为她是来商量婚期的。
这虽然显得有点不够正式,可在农村,大家更注重实在,尤其是前些年还讲究破除封建陋习,因此,杨家的人都没觉得廖春花独自前来有什么不对。
他们很热情地招待她。
结果,廖春花客套了几句,就直接表明来意:“前些天借给你们家那十块钱就先不说了,那年你家男人看伤找我们借的钱,有两年了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不是到现在还有四五块没还呢?”
听到这话,杨红蕊她妈的笑就有点僵硬了,迟疑地问:“嫂子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们两家这关系……”
“我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廖春花故作疑惑地反问,“这十里八村的,要往上扒一扒,多少人家都沾亲带故的。”
然后她又笑着说:“也不算突然了,之前那笔钱都有几年了,都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你说是不是?这次你们家杨树要用钱,我们家又借你们了一次,已经够仗义了吧?”
杨红蕊她妈一脸懵,刚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廖春花打断:“再说,我家现在要用钱,要不然我也不能就这么上门要债啊!”
“你是不知道……”廖春花拉住杨红蕊她妈的手,开始卖惨:“哎呦,我们家那个败家子啊,今天去镇上赶集,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香皂、牙膏,还买了那么多布料,要给我和他爹做新衣服。”
“他这孝顺的心是好的,可我们家是什么条件?哪儿能这么讲究啊?”
表面指责、实则把自己幺儿炫耀了一通之后,廖春花又把话题拉回去:“现在我家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了,可不就只能厚着脸皮来你们家问问,看能不能尽快把钱给还了。”
杨红蕊她妈那么精明一个人,都被廖春花这套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说辞打得猝不及防。
“嫂子是来催债的?”杨红蕊她妈不可置信确认道。
“那咱两家的婚事……”
廖春花反应迅速、语气淡定地反驳:“之前我是看上你们家一一,哦,就是你侄女,但后来不是没成吗?那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虽说现在风气比以前开放了,但宣扬出去到底对名声不好。”
她完全否认了有把杨红蕊娶回家当儿媳妇的想法。
端着糖水走到堂屋门口的杨红蕊,听到廖春花这番话,愣在了原地。
杨红蕊想:是她在做梦吗?怎么又是看上了杨一一?那她呢?
然后,她就听到她妈因生气而显得有些尖利的声音:“嫂子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家红蕊呢?现在咱这两个村子,还有谁不知道你家老幺要娶我家红蕊了?嫂子这是要反悔退婚了?你让我家红蕊以后怎么做人啊!”
另一道声音就很四平八稳:“话可不能这么说,相看相看,不就是男方和女方互相挑吗?这没看对眼儿,那就算了呗。”
——这是廖春花,贺明隽那个事多、还看不上她当儿媳的妈。
杨红蕊咬牙切齿地想。
她都那么费心争取了,依旧没能成功吗?
杨红蕊不甘心。
她琢磨片刻,觉得这一定是廖春花自作主张,瞒着贺明隽来她家的……
她要去找贺明隽问清楚!